虞玉梅长长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奈和心疼。她放下针线,从带来的篮子最底下,摸索出一个用旧布包了好几层的小包裹。
一层层打开,露出里面一团虽然陈旧、却洁白蓬松的棉花。“喏,家里就剩这点压箱底的棉花了,匀出来半斤。
先给娃们把棉袄续续,特别是忠兰和忠云,小胳膊小腿冻得跟冰棍似的,我看着都揪心。”她把棉花递给虞玉兰,眼神锐利地盯着她,“你呀,别什么事都一个人硬扛着!肩膀就那么大,能挑多重的担子?天塌下来,还有高个子顶着呢!咱姐妹俩,血脉连着筋,啥坎儿过不去?啥苦咽不下?”
那天,虞玉梅说什么也没走。她挽起袖子,蹲在那冰冷的土灶边,熟练地引火添柴。火苗终于跳跃起来,给这死气沉沉的屋子带来了一丝暖意和生机。
她指挥着大兰把刚挖回来的、带着冰碴的野菜洗干净,教她怎么在滚水里焯一下去掉苦涩,再拌上一点点珍贵的粗盐,好歹算个下饭的菜。
她又耐心地教十岁的忠楜,怎么在娘和大姐都不在家的时候照看好两个妹妹:别让忠兰跑远了,别让忠云靠近火塘,渴了给喂点温水……她像一位临阵的将军,有条不紊地安排着这个破碎家庭里的一切。
虞玉兰揣着姐姐临走时硬塞给她的几十个还带着体温的铜板,一步三回头地走出家门,往镇上走去,想着找点缝补的零活。
寒风依旧刺骨,前路依旧渺茫,可她心里却像被灶膛里那团火烘着,前所未有地踏实起来——家里有姐姐在!那灶膛里的火就不会灭!娃们的身上就能暖和点!肚子里就能有点东西垫着!这日子,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透进了一线光。
傍晚时分,虞玉兰拖着疲惫的身子,踩着咯吱作响的冻土路往回走。
远远地,她就看见了自家那低矮破旧的茅草屋顶。与往日死寂的冰冷不同,此刻,一缕淡淡的、带着柴草清香的炊烟,正顽强地从烟囱里冒出来,袅袅地升向灰蓝色的暮空。
那缕烟,细弱,却执着,像一根无形的线,瞬间牵住了她几乎冻僵的心。
推开吱呀作响的破木门,一股混合着食物香气和烟火气的暖流扑面而来,驱散了满身的寒气。
只见大姐虞玉梅正盘腿坐在炕头,怀里抱着小忠云。忠云手里攥着一小块烤得焦香的红薯,正起劲地啃着,小脸上沾满了红薯泥,乌溜溜的大眼睛满足地眯着。
六岁的忠兰和十岁的忠楜挤在炕沿下,围着一个用碎布头拼成的、虽然简陋却色彩鲜艳的布娃娃,小声地嬉笑着,玩着过家家的游戏。
大兰则守在灶台边,小心地照看着锅里。锅里炖着满满一锅野菜糊糊,正“咕嘟咕嘟”欢快地冒着泡,热气蒸腾,把大兰的小脸也熏得红扑扑的。灶膛里的火映着墙壁,跳动着温暖的光影。
虞玉梅见她回来,脸上露出笑容,扬了扬手里已经缝补好的忠兰的小棉袄:“你看,忠兰这袄子,续了点棉花进去,厚实多了。
往后下地跑,不至于冻得直打摆子哆嗦了!”
虞玉兰就那样直愣愣地站在门口,像一根被冻住的木桩。
她看着眼前这热气腾腾、笑语晏晏的景象:锅里翻滚的食物,孩子们红润起来的脸蛋,大姐额头上忙碌渗出的细汗,还有这满屋子久违的、暖融融的烟火气……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从心底最深处汹涌而上,瞬间冲垮了所有堤防,冲红了眼眶。
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只有肩膀在微微地颤抖。
原来,这世上的苦难,并非都要一个人咬着牙、扛着山去硬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