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离开了那喧嚣的街口,在凌云的建议下,于附近寻了一家看起来还算整洁清静的酒楼,要了二楼一个临街的雅间。
窗外是熙攘的市井,室内却暂时隔绝了尘嚣。店小二殷勤地擦净桌子,奉上热茶。凌云心情愉悦,正拿起那简陋的菜单,准备点几个好菜,与这位意外寻得的猛将好生叙谈,却敏锐地察觉到身旁的黄忠坐立不安。
这位刚才在街头面对泼皮毫无惧色、气势凛然的魁梧汉子,此刻却像是换了个人。他高大的身躯在略显窄小的木椅上显得有些拘谨,眼神飘忽,不时焦虑地瞟向窗外,仿佛在牵挂着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
他那张被风霜刻满痕迹、黝黑刚毅的脸上,眉宇紧紧锁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那里面凝聚的,是化不开的浓重忧愁与近乎绝望的焦虑。
一双骨节粗大、布满老茧和伤痕的大手,此刻却无措地放在膝盖上,下意识地反复搓动着,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凌云心下明了,这绝非寻常的不安。他轻轻放下那粗糙的菜单,目光温和而真诚地看向黄忠,语气带着毫不作伪的关切:“汉升兄,我看你心神不宁,可是家中遇到了什么急难之事?你我虽初识,但既有今日这场缘分,便不必见外。若有难处,但说无妨。凌某虽不才,但若能略尽绵薄之力,绝无推辞之理。”
黄忠闻言,黝黑的脸膛上竟泛起一丝与他气质极不相符的窘迫红晕,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声沉重得仿佛承载了千斤重担,声音也变得愈发低沉沙哑,充满了被生活碾压后的疲惫与深深的无奈:“凌公子……您……您如此盛情,黄忠……黄忠实在是……愧不敢当,也无颜面对啊!”
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又迅速垂下,盯着自己那双布满厚茧的手,仿佛要从那上面找到一丝力量。
将满腹的辛酸与屈辱缓缓道来:“不瞒公子,黄忠本是南阳宛县人,家中尚有结发妻子,与一双儿女。长子名唤黄旭,今年刚满十二岁,这孩子……这孩子自幼便体质孱弱,多病多灾。为了给他治病,家中原本尚算温饱的几亩薄田早已变卖一空,亲戚朋友能借的也都借遍了。”
“实在是走投无路,才听人说襄阳繁华,名医荟萃,便带着妻儿,背井离乡,辗转来到此地。本想着……本想着凭着我这身力气和些许武艺,总能寻个看家护院、或者走镖押货的活计,挣些银钱,也好继续为旭儿求医问药,支撑起这个家。可谁知……唉!这世道,谋生何其艰难!”
他重重一拳捶在自己坚实如铁的大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虎目之中已隐隐泛起血丝与水光。
“这襄阳城虽大,机会却并非俯拾即是。我在此人生地不熟,又无得力之人引荐,那些大户人家、知名镖局,岂会轻易用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乡人?无奈之下,只能去做些搬运货物、修葺房屋的零散苦力,收入极其微薄,且朝不保夕。”
“挣来的那点铜钱,连维持一家四口最基本的温饱都常常捉襟见肘,寅吃卯粮,更别提……更别提支付那如同无底洞般昂贵的药费了。”
“如今……如今家人连个像样的落脚处都没有,只能暂且栖身在城外南边一处早已荒废、漏风漏雨的破旧山神庙里,怕是……怕是连今日的晚饭都还没有着落……我……我这才万不得已,想着将这把祖传的宝刀……卖掉,换些钱来救急,谁知又遇上那等泼皮……”
说到最后,这个在千军万马面前恐怕都不会皱一下眉头的铁汉,声音已然抑制不住地哽咽起来,那哽咽声中,充满了对病弱儿子的心疼,对跟着自己受苦的妻女的愧疚,以及对这残酷现实的深深无力与悲愤。
凌云静静地听完,心中百感交集,既有对这位未来名将竟被生活逼迫至如此绝境的深深感慨,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庆幸——庆幸自己恰好在此刻出现。
否则,历史的轨迹恐怕真要重演,这位勇冠三军的将才,或许真就要在这无尽的困顿与绝望中被彻底埋没,伴随着那早夭的爱子,一同消失在尘埃之中。
“汉升兄!此等关乎家人性命安危的大事,为何不早说!” 凌云猛地站起身,脸上温和之色尽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与决断。
“吃饭喝酒皆是小事,可以稍后再议!治病救人,刻不容缓,一分一秒都耽误不起!子义!”他立刻转向太史慈,“你立刻在此,多点些饭菜,尤其是要易于消化、适合病人食用的清粥、肉羹、汤饼之类,务必尽快打包准备好!汉升兄,”
他又看向焦急抬头的黄忠,“你可知这襄阳城中,哪位医生最擅长诊治小儿虚弱亏损、久病不愈之症?我们这就去请!立刻就去!”
黄忠见凌云不仅没有丝毫轻视,反而如此雷厉风行,将他的家事当作自己的头等大事来办,心中顿时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暖流,感激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连忙道:“城西有一位陈大夫,据说医术尚可,尤其对小儿病症有些心得,我之前也曾带旭儿去过两次,只是……只是后来实在无力支付诊金和药费,还欠着他一些旧账未还,怕是……怕是他不愿再出诊了……” 他面露难色,语气中带着羞愧。
“无妨!欠他多少,我来一并结清!前头带路,我们这就去请他!”凌云毫不犹豫,语气斩钉截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