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孙黑子那点头哈腰、几乎要跪地相送的势力范围,队伍在云逸的带领下,调整方向,朝着西北方,也就是“黑风寨”所在的区域继续深入。与“一阵风”地盘那种虽然紧张但尚有“规矩”可循的氛围截然不同,越往这个方向行进,周遭的环境越发显得死寂、荒凉,充满了一种令人不安的压迫感。
两侧的崖壁仿佛被无尽的黑暗浸染过,呈现出一种不祥的、仿佛被地狱之火燎烤过的漆黑色泽,岩石表面光滑而坚硬,寸草不生,连最顽强的苔藓都难以附着。空气中原本就存在的霉味和腥气,在这里似乎变得更加浓重,还隐隐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类似铁锈和腐败物混合的怪异气味。鸟兽的踪迹在这里几乎绝迹,只剩下呼啸的寒风穿过嶙峋怪石时,发出的那种如同万千冤魂在同时哀嚎、哭泣的呜咽声,这声音在狭窄的峡道内来回碰撞、折射,直往人的耳朵里钻,搅得人心神不宁,心底阵阵发毛。
“特使,各位军爷,前面那片黑乎乎、鬼哭狼嚎的地方,就是有名的‘鬼哭石’了。”老猫指着前方一片布满了奇形怪状、在昏暗光线下仿佛无数扭曲冤魂在挣扎咆哮的黑色石林区域,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这片石头林子邪门得很,据说以前是个古战场,死过不少人,怨气重。穿过这片林子,再往前走上不到三里地,就是黑风寨划定的外围警戒范围了。屠彪那厮,跟他比起来,孙黑子简直就是个只会呲牙的家猫!那是个真正的疯子,悍匪,杀人不眨眼,手下也都是一群亡命徒!咱们……咱们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每一步都得踩稳了。”
云逸沉稳地点了点头,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不仅仅是环境的诡异,空气中更是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却又实质存在的、混合着浓烈煞气和新鲜血腥味的沉重压迫感,仿佛有无形的目光从四面八方那些黑暗的岩石缝隙中透出,死死地钉在他们身上。显然,他们已经无限接近那个亡命之徒聚集的凶险巢穴,对方恐怕早已张网以待。
他抬起手,打出几个简洁的手势,整个队伍立刻心领神会,行进速度再次放缓,如同潜入深水的鱼群,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压低了身体的重心,一只手紧紧握着缰绳,另一只手则按在了随身的兵刃之上,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周围每一处可能藏匿危险的阴影,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
队伍保持着高度警惕,小心翼翼地蜿蜒进入了“鬼哭石”区域。这里的地形比之前经过的任何地方都要复杂数倍,巨大的黑色岩石如同巨兽的骸骨,杂乱无章地堆积着,形成了无数天然的掩体和——更可能是——陷阱。道路在这里几乎消失,只能在怪石缝隙中艰难穿行,巨大的岩石投下大片大片的、几乎不透光的浓重阴影,行走其间,仿佛随时都会被这片黑色的石林吞噬。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直到他们深入石林腹地,已经能够隐约看到前方出口处微弱的天光时,预想中的拦截、警告或者突如其来的袭击,竟然一样都未曾发生。四周除了那永不停歇的、如同鬼哭般的风声,静得可怕,静得诡异,静得让人心头发慌。
“奇怪……这他娘的太不对劲了……”老猫紧紧皱着他那布满皱纹的眉头,干瘦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疑惑和强烈的不安,他勒住马,侧耳倾听着周围的动静,除了风声,依旧一无所获,“按常理,走到这个位置,黑风寨那些比鬣狗鼻子还灵的哨探,早该像闻到血腥味的苍蝇一样扑上来了才对!就算不直接动手,也该露个面,吆喝几声,探探咱们的底……怎么现在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这……这不合屠彪那厮张扬跋扈的性子啊!”
事出反常必有妖!云逸心中的警铃在这一刻疯狂大作,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如同冰水般瞬间浇遍全身。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猛地抬起右臂,握紧拳头,做出了一个全军停止、最高戒备的战术手势!
就在整个队伍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命令而瞬间僵直、所有人的动作戛而止的同一刹那——异变陡生!
“轰隆——!!!”
一声沉闷如惊雷、又带着山体崩裂般恐怖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队伍正前方传来!只见前方大约十几步外,那片看似坚实、与周围别无二致的黑色地面,猛地向下塌陷,烟尘混合着碎石冲天而起,瞬间露出了一个直径超过三丈、深不见底的巨大陷坑!坑底,密密麻麻地倒插着上百根被削得尖锐无比、在昏暗光线下闪烁着惨白幽光的粗木桩,如同巨兽口中狰狞的獠牙,等待着吞噬坠落的生命!这显然是一个精心布置、触发机关极其巧妙的大型陷阱!
这突如其来的地陷巨变,让所有人的心脏都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然而,这还仅仅是开始!几乎就在陷坑暴露的同一时间,两侧那些原本死寂无声的、高耸的黑色岩石后面,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瞬间冒出了数十名身着统一黑色劲装、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双冰冷眼眸的匪徒!他们手中紧握的,赫然是军中制式的强弓硬弩!那冰冷的、带着死亡气息的箭镞,在刹那间便如同拥有生命般,齐刷刷地抬起,精准而冷酷地锁定了下方因陷阱而出现短暂混乱的队伍!
“有埋伏!全体结阵!防御!”云逸的反应快到了极致,在那声巨响余音未落之时,他已经运气开声,如同虎啸山林般的厉喝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清晰地传入了每一名士兵的耳中,强行稳定住了有些浮动的人心。
几乎在他吼声落下的同时,那些埋伏的弓箭手已然松开了扣着弓弦的手指!
“咻咻咻——!!!”
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箭矢破空声骤然响起!数十支利箭如同突如其来的死亡之雨,又像是聚集的飞蝗群,带着尖锐的呼啸,从两侧的高处以一种覆盖性的打击方式,向着峡谷下方、立足未稳的队伍劈头盖脸地倾泻而下!箭矢划破空气的尖啸声,瞬间成为了这片空间唯一的主旋律!
“举盾!快!圆阵防御!”石猛目眦欲裂,发出一声如同受伤猛虎般的怒吼,他和赵铁柱、王栓子等十几名负责护卫、手持厚重包铁木盾的士兵,几乎是凭借着一股本能,用最快的速度猛地向前踏出几步,迅速顶到了队伍的最外围!他们怒吼着,将手中那足以遮挡大半身躯的沉重木盾狠狠地顿在地面上,身体前倾,用肩膀死死抵住盾牌内侧,瞬间组成了一道虽然简陋、但却至关重要的环形防线!
“笃笃笃笃……砰砰砰!”
下一瞬间,密集如同雨打芭蕉般的、沉闷而有力的撞击声便如同爆豆般炸响!力道强劲的箭矢狠狠地钉砸在厚重的木盾表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巨大的冲击力震得持盾的士兵们手臂酸麻,虎口崩裂,甚至有人闷哼着向后滑退了半步,脚下在碎石上划出深深的痕迹!一些角度极为刁钻、或者力道异常强劲的箭矢,险之又险地穿过盾牌之间的微小缝隙,或者从木盾难以防护的上方空当射入阵中!
“呃啊!”
“我的胳膊!”
……
顿时,阵型内部响起了几声压抑的痛呼和中箭士兵的闷哼!所幸箭矢被盾牌削弱了部分力道,加上士兵们都穿着皮甲,中箭的位置大多非要害,伤势看起来并不致命,但鲜血瞬间染红了甲胄和衣袍,浓重的血腥气开始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极大地刺激着在场每一个人的神经。
“他奶奶的!这帮只会躲在暗地里放冷箭的龟孙子!没卵子的孬种!算什么英雄好汉!”石猛用他那宽阔的后背死死顶住不断传来巨震的盾牌,气得额头青筋暴跳,哇哇大叫,唾沫星子横飞,“有本事他娘的滚出来!跟你石爷爷我明刀明枪地干一场!看老子不把你们的屎打出来!”
李小三早在第一声巨响和箭矢破空声响起时,就吓得“妈呀”一声怪叫,连滚带爬地缩到了一块巨大的、看起来相对安全的黑色岩石后面,双手死死抱着脑袋,整个人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漫天神佛:“阿弥陀佛!无量天尊!孔圣人、关二爷、灶王爷……各方过路的神仙爷爷奶奶们保佑啊!我李小三还没发财,还没娶上媳妇,还没吃遍京城八大楼的好菜……可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啊……救命啊……”
与石猛的暴怒和李小三的惊慌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韩护卫以及他手下那十几名老斥候的极致冷静。他们如同早已习惯了这种生死瞬间的猎豹,在箭雨袭来的第一时间,就已经凭借丰富的经验,各自找到了最合适的岩石作为掩体。他们没有丝毫慌乱,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只是冷静地判断着箭矢射来的方向、频率以及弓箭手可能藏身的位置。然后,在箭雨稍歇或者敌人换箭的短暂间隙,他们会如同毒蛇出洞般,从岩石后迅捷地探出身子,张弓、搭箭、瞄准、发射!动作一气呵成,精准得令人心悸!
“嗖!”
“啊——!”
……
几乎每一支从他们手中射出的利箭,都能精准地找到目标,换来对面岩石后一声凄厉的惨叫,或者是一处弓箭火力点的骤然中断、沉默。他们的反击,高效、冷酷,如同最精密的杀人机器,有效地分担了正面盾阵的压力。然而,对方毕竟占据了绝对的地利优势,人数似乎也比他们预想的要多,箭雨虽然因为精准的反击而变得稀疏了一些,但依旧持续不断地落下,将云逸这支小队死死地压制在这片不利的地形中,一时间竟形成了僵持消耗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