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江澈的挣扎(1 / 2)

招待所前台那盏昏黄的白炽灯下,中年女人织毛衣的动作停了下来。她那句“不是什么好去处”,像一粒石子投入了死水般的空气里,声音不大,却在江澈的心湖中砸出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旋涡。

江澈脸上的愁苦表情愈发真实,他把那根被拒绝的香烟收回来,夹在自己耳朵上,叹了口气,像个真正走投无路的倒霉蛋。

“大姐,怎么说?工资不高?还是活儿太累?”他身体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完全是一副打探内情的求职者姿态,“我这……也不挑,只要能给口饭吃就行。”

女人抬起眼皮,那双在油烟和风沙中浸泡多年的眼睛,审视着江澈。他的衣服虽然不起眼,但那张脸太干净了,手也白净,不像干过粗活的人。可他眼神里的那种丧气,又不像装出来的。

也许是那包皱巴巴的烟起了作用,也许是江澈那副“我已经被生活盘包浆了”的颓丧气质太过逼真,女人的戒备心又松懈了一分。她拿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

“工资?”她嗤笑一声,声音里带着一种过来人的嘲弄,“工资倒是给得痛快,比在外面工地上搬砖强。可那钱,是拿命换的。”

江澈的心脏猛地一缩,但他脸上依然挂着恰到好处的迷茫和好奇。

“拿命换?没那么夸张吧,大姐。不就是工厂里干活嘛。”

“夸张?”女人放下了搪瓷缸子,发出一声闷响。她朝窗外那片工业园区的方向努了努嘴,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有畏惧,有厌恶,也有一丝无法摆脱的依赖。

“你是外地来的,不知道。我们这儿,以前天是蓝的,博斯腾湖的水,捧起来就能喝。你看看现在,”她指了指窗外灰蒙蒙的天,“一年到头,有几天能看清对面山头的?镇子前面那条河,以前里头都是大头鱼,现在呢?那水都泛着五颜六色的光,别说鱼了,鸭子下去游一圈,上岸毛都掉光!”

她说的这些,比系统给出的冰冷数据更具冲击力。江澈仿佛能闻到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酸涩味,看到那条泛着诡异光泽的河流。

他内心里,一个声音在哀嚎:完了,芭比q了。我这是从摸鱼天堂,一脚踩进了环保风暴的中心。我只是想找个地方养老,不是想来当环保斗士啊!老天爷,你是不是玩不起?我上辈子卷生卷死英年早逝,这辈子就想躺平,你怎么还给我上强度?我是扫把星转世吗?走到哪,哪儿就出事?

“那……里头的活儿,是不是对身体不好?”江澈的脸上,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担忧和退缩。

“何止是不好。”女人摇了摇头,织毛衣的针在她手里无意识地戳着线团,“镇上东头的老李家,儿子在里头干了五年,前年查出来,肺坏了,跟个破风箱似的,走两步就喘。厂里赔了点钱,打发了事。还有西边那个王瘸子,本来好好的,就是在里头当了个维修工,一次机器坏了,一条腿就没了。”

她像是在说别人家的闲事,语气平淡,但江澈能听出那平淡之下压抑着的、习以为常的恐惧。

“这么危险?”江澈倒吸一口凉气,眉头紧锁,仿佛在为自己的未来担忧,“那……就没人管管吗?”

问出这句话,江澈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一个纯粹的打工人,不会问这种问题。

果然,女人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管?谁管?怎么管?人家是给省里纳税的大户,是县里的财神爷。县长来了,都得陪着笑脸。我们这些老百姓,能说什么?”

她的话证实了江澈的猜测。这几个工业园,就是瀚海省的“心头肉”,是绝对碰不得的政治正确。

江澈内心深处的那个小人已经彻底躺平了,四仰八叉,双目无神,嘴里念叨着:“毁灭吧,赶紧的,累了。什么狗屁任务,什么吃沙到老,大不了就是个死。十八年后,老子再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投胎,打死也不考公务员了。”

可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继续扮演着那个落魄的生意人。

“唉,听您这么一说,我这心都凉了半截。”他垂头丧气地一拍大腿,“本来还指望在这儿挣点钱,好回家过年呢。看来是没指望了。”

看到江澈这副模样,女人的同情心再次占了上风。她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倒霉蛋,被社会毒打了一顿,还想找个更毒的地方挨打。

“你这人,看着也不笨,怎么就一根筋呢?”她放缓了语气,“我跟你说,我们这镇上,但凡有点门路的,都想把孩子送出去,谁愿意待在这地方?也就是我们这些没本事的,男人在里头卖命挣钱,女人在家里提心吊胆,就盼着他能平平安安下班回来。”

说到这里,她自己的眼圈也有些泛红,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下意识地咳嗽了两声,那是一种被什么东西长期刺激喉咙后,留下的习惯性干咳。

江澈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也注意到了她泛红的眼圈。他心里一动,试探着问了一句:“大姐,听您这意思……家里人,也在里头干活?”

这句话像是一根针,扎破了女人刚刚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

她的脸色瞬间变了,刚刚还算温和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僵硬而警惕。她猛地站起身,将织了一半的毛衣重重地摔在前台上。

“你问这么多干什么?查户口的?”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被戳穿心事的恼怒和恐惧,“我跟你说这些,是看你可怜,给你提个醒!你爱听不听!不住店就赶紧走,别在这儿碍眼!”

江-澈知道,自己问过界了。他立刻站起身,连连摆手,脸上堆满了歉意和惶恐。

“大姐,大姐您别生气,我没别的意思,就是……就是随口一问。我这人嘴笨,不会说话,您多担待。”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放在前台上,“我住店,住店。给我开个最便宜的房间就行。”

看着那几张钱,女人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但眼神里的警惕和疏离却再也无法消散。她沉默地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钥匙上挂着一个写着“203”的木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