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国企的张副总,在全场的注视下,缓缓站了起来。
他是个体面人,常年在各种商务谈判和内部会议上指点江山,习惯了掌控局面。可现在,他感觉自己像是被人剥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
江澈描绘的那片“森林”,在他的脑海里,变成了一片吞噬一切的原始丛林。而他引以为傲的那些数据、模型、增长率,就像是几根可怜的火柴,刚一划亮,就被林间的湿气和狂风无情地熄灭。
他准备了一夜的反驳论点,洋洋洒洒数千字,全是针对“发展”的传统路径。他可以从财政、就业、产业配套等任何一个角度,去攻击正方的观点。
可江澈根本没走那条路。
他直接在旁边开辟了一片新大陆,然后站在大陆的顶端,用一种近乎悲悯的眼神看着还在旧世界里争论不休的他们。
这怎么辩?
“我……我们认为……”张副总开口了,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他想说,“叙事”太空洞,无法量化。
他想说,“心智空间”是伪概念,企业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利润。
可这些话,在江澈那宏大而自洽的逻辑闭环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如此不值一驳。就像在讨论星辰大海的时候,你却在纠结于一粒尘埃的重量。
说了,只会显得自己格局太小,见识太浅。
全场几百道目光,像无数根细密的针,扎在他的后背上。他感觉自己的额头在冒汗,衬衫的领口勒得他喘不过气。
“我们认为……正方一辩的观点……很有启发性。”
最终,他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说完,他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坐下,目光呆滞地看着自己面前那张写满了反驳论点的白纸,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他。
认输了。
反方一辩,在开局就被正方一辩说服了。
这在党校的辩论史上,前所未闻。
教室里响起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像是烧开水时,壶盖被蒸汽顶得“咯咯”作响。
“我的天,直接把反方一辩说投降了?”
“这不是辩论,这是降维打击!”
“我感觉我上午的课白听了,不,我过去十几年的工作都白干了……”
坐在江澈身边的西北干部,已经完全呆住了。他看着江澈的侧脸,那张脸上依旧是云淡风轻,仿佛刚才那番石破天惊的言论,不过是随口说了句“今天天气不错”。
他内心的敬畏,已经攀升到了顶点。
这就是差距。
当他们还在为一棵树的所有权争得面红耳赤时,人家已经在思考整片森林的未来了。
主持人也懵了,他手里的话筒举着,忘了接下来该走什么流程。反方一辩直接“叛变”,这辩论还怎么继续下去?
而江澈,则在心里轻轻舒了口气。
他低头看着自己茶杯里舒展开的茶叶,内心的小人已经惬意地躺回了沙滩椅,甚至还给自己加了杯冰。
总算糊弄过去了。
他刚才那番话,其实就是个大杂烩。
“叙事”这个词,是他从系统里花10个摸鱼点兑换的一个“时髦词汇包”里看到的。
“心智空间”和“森林生态系统”的理论框架,则是他当年搞烂尾楼酒庄和云州老城“绣花”改造时,为了忽悠……不,是为了说服投资商和领导时,自己琢磨出来的一套说辞。
他只是把这些东西重新组合了一下,用一种更宏大、更理论化的方式包装起来,再配上一点从系统兑换的、关于未来消费趋势的超前判断。
在他自己看来,这就是一通精心包装过的“胡说八道”。
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看来以后这招可以常用,既能解决问题,又不至于暴露自己的真实水平,完美。
他已经开始盘算着,今晚回去可以安安心心地把《天龙八部》看完,明天开始看《神雕侠侣》。
就在这时,一个清晰而有力的声音,打破了教室里的混乱。
“辩论暂停。”
是班主任林博。
他站了起来,从第一排的教职工席位上,一步一步,走上了讲台。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径直走到讲台中央,拿起了主持人放在那里的话筒。
“今天的辩收起了。
他环视全场,目光最终落在了最后一排,那个已经神游天外的江澈身上。
“因为,正方一辩同学,已经把今天的辩题,从一个‘选择题’,变成了一道‘思考题’。”林博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学者发现新理论时特有的、难以抑制的兴奋,“他没有在已有的框架里争对错,而是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框架。”
他顿了顿,推了推眼镜,镜片后闪烁着求知的光。
“所以,接下来,我们不上辩论课了。”
“我们来上一堂……公开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