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月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没收拾的星星。美嘉坐在沙发上,手里攥着那颗磨得光滑的玻璃弹珠——透明的珠子里裹着一点红色的颜料,是当年表哥用烧红的铁丝戳进去的,他说这叫“火龙珠”。
白天天宇的话还在耳边打转。他记得老槐树巷的修鞋摊,记得王阿姨的橘子糖,甚至记得那只缺了耳朵的三花猫,可当美嘉提起“蝴蝶风筝”时,他却只是茫然地摇头:“蝴蝶风筝?我小时候好像没放过这个。”
就是这句话,像根细刺扎在美嘉心里。
那年春天,表哥用竹篾和报纸糊了只巨大的蝴蝶风筝,翅膀上还沾了亮晶晶的糖纸。两人在河滩上跑了一下午,风筝总也飞不高,最后线断了,风筝飘进了芦苇荡。表哥跳进去捞,结果陷在泥里,回家被姑母追着打,却举着沾满泥浆的风筝笑:“明年我肯定能让它飞上天!”
这么重要的事,他怎么会不记得?
“在想什么呢?”子乔端着杯热牛奶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她面前,“刚才天宇走的时候,跟我说‘美嘉要是有想不起来的事,让她别着急’,你说他这话啥意思?”
美嘉摩挲着手里的“火龙珠”,弹珠里的红颜料在月光下泛着暗芒:“他好像……记得一部分事,又忘了一部分。就像把一本相册撕成了两半,他捡了其中一叠,我手里是另一叠。”
子乔挠了挠头:“会不会是……他摔过脑袋?我上次看他后脑勺有块疤,看着像旧伤。”
美嘉猛地抬头。她想起来了!十三岁那年,表哥为了帮她抢回被抢的弹珠,被高年级的男生推下土坡,后脑勺磕在石头上,流了好多血。当时他晕了过去,醒来后确实忘了些事,比如前一天教她做的纸船怎么折,但很快又想起来了……难道那次撞击,留下了后遗症?
“明天我去问问陈医生。”美嘉握紧弹珠,“他是当年给表哥处理伤口的医生,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第二天一早,美嘉就去了社区医院。陈医生头发已经全白了,戴着老花镜翻病历,手指在泛黄的纸页上慢慢划过:“哦,你说的是那个后脑勺受伤的小子啊,记得记得。当时缝了五针,有点脑震荡,确实说过几句胡话,忘了当天的事,但后来复诊说没事了呀。”
“他会不会……有选择性失忆?”美嘉追问。
陈医生推了推眼镜,沉吟道:“脑震荡是可能留下这种后遗症的,尤其是情绪激动或者受到相似刺激时,会突然忘了某些片段。不过……”他话锋一转,“我记得他妈妈后来带他去做过脑电图,说他总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在追一只蝴蝶,却怎么也追不上。”
美嘉的心沉了下去。追蝴蝶的梦,不就是当年追风筝的事吗?原来他不是忘了,是把记忆藏进了梦里。
从医院出来,美嘉没直接回公寓,而是去了河滩。春天的河滩长满了青草,风一吹,像绿色的波浪。她站在当年风筝落水的地方,水面上映出自己的影子,恍惚间,好像又看到那个浑身是泥的少年举着破风筝傻笑:“明年一定行!”
“你果然在这儿。”天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美嘉转过身,看见他手里拿着个风筝——竹篾扎的骨架,还没糊纸,形状正是一只蝴蝶。“你怎么来了?”
“猜你会来这儿。”天宇把风筝递过来,“子乔说你去医院了,问我是不是忘了什么事。”他的眼神有些复杂,“其实……关于蝴蝶,我不是完全没印象。”
美嘉的心跳漏了一拍:“什么印象?”
“我记得一片白色的翅膀,”天宇望着水面,“还有芦苇荡,好像有什么东西沉在里面,我伸手去捞,却摸到一把泥。”他转过头,目光坦诚,“美嘉,我知道你在怀疑我不是‘他’,其实我自己也不确定。有时候看到某些场景,心脏会突然抽痛,像有东西没完成,但就是想不起来。”
美嘉看着他手里的蝴蝶风筝骨架,突然有了个主意:“我们把它糊好,放一次吧。”
两人找了报纸和胶水,坐在河滩上糊风筝。天宇的手指很巧,竹篾扎得又稳又轻,美嘉负责贴糖纸,红的、绿的、金的,贴在白色的翅膀上,像极了当年那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