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台的风突然变大,吹得栏杆上的纸杯摇摇欲坠。天宇看着关谷泛红的眼眶,那些被刻意掩埋的理由突然冲破堤坝——父亲病重的电报、被迫接手家族生意的无奈、怕拖累朋友的懦弱……原来他逃避的从来不是告别,而是自己的狼狈。
“我父亲当时查出肺癌晚期。”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家里的工厂欠了一大笔钱,债主天天上门,我必须回去帮忙。”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这双手曾经只握画笔,后来却要搬钢材、算账目,掌心的茧子磨掉了一层又一层,“我怕你知道这些,怕你觉得我是个只会逃跑的懦夫。”
关谷的手慢慢松开了,风铃在两人之间轻轻摇晃,铜铃的声响里带着点释然。“你知道我爷爷怎么说吗?”他的声音也哑了,“他说‘真正的朋友,不是要一起享福,是知道你摔了跤,能递块创可贴’。你走的那半年,我把你的分镜稿改了又改,总觉得等你回来能接着画,结果……”
结果天宇回来时,关谷的画稿已经积了厚厚一摞,每一页都标着日期,像本无声的日记。天宇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个褪色的信封,里面是张揉得发皱的医院缴费单,日期正是他离开的前一天。
“这是我一直没敢给你看的。”他把单子递过去,“那天从医院出来,我站在你家门口犹豫了三个小时,想告诉你我可能再也画不了漫画了,可我连敲门的勇气都没有。”
关谷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指节泛白。他突然想起三年前那个清晨,确实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以为是风吹的,现在才知道,那是朋友站在门外,藏着满肚子的话,却只能转身离开。
“你这个笨蛋。”关谷突然笑了,眼角却有泪滑下来,“我爷爷家的工厂也破产过,他卖了居酒屋才还清债务,现在不照样每天喝清酒?你以为我会因为这些看不起你?”
天宇也笑了,眼泪却比笑声先一步落下。夜风卷着两人的影子,在天台上拉得很长,像两条终于交握的线。桔梗风铃还在响,锈迹斑斑的铜面上,“宇”字被月光照得格外清晰,像个迟到了三年的拥抱。
“那批分镜稿……”天宇的声音带着哽咽,“还在吗?”
“在画室的保险柜里,锁得比张伟的银行卡还严实。”关谷灌了口清酒,把风铃塞进天宇手里,“明天早上九点,带上你的画笔,咱们接着画。这次,不许再跑了。”
天宇握紧那只冰凉的风铃,指腹摩挲着上面的刻痕。远处的天际线泛起微光,像谁在黑暗里划亮了根火柴。他知道,这个迟来的追问,这个更迟来的答案,终于让那些悬在半空的愧疚落了地——原来真正的告别从不可怕,可怕的是让朋友在原地,等一个没有归期的约定。
天快亮时,两人并肩坐在栏杆上,清酒罐空了好几个,风铃在手里传来传去。关谷突然指着东方的朝霞:“你看,像不像铃木太太做的梅子干?”
天宇抬头望去,果然看到漫天的霞光像浸了蜜的梅子,甜得让人心头发颤。他把风铃挂在天台的栏杆上,风一吹,清脆的响声漫过整个公寓,像在对每个还在睡梦中的人说:有些故事,终于可以重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