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九十二章 纸人巷的哭嫁调
督瑞尔庞大而狰狞的虫躯在刺骨的冰爆中彻底崩碎,腥臭的黏液和碎裂的甲壳如同污浊的暴雨泼洒在蛆虫巢穴湿滑的地面上。陈星云拄着沾满蓝白色冰碴的链枷剑,粗重的喘息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白雾。柳曼妮脸色苍白,靠在一根湿漉漉的石柱上,指尖还在微微颤抖,过度消耗法力的空虚感阵阵袭来。但她的目光,却死死盯在督瑞尔残骸中露出的几抹异样光泽上——那是死亡孕育的宝藏。
“星云!”她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一丝兴奋,“快看!”
陈星云抹去溅在脸上的冰冷粘液,目光扫过。几件物品在虫尸的污秽中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光芒:一柄缠绕着不化寒气的狰狞链枷,一件布满尖锐倒刺、流淌着暗沉油光的厚重甲壳,还有……一枚静静躺在污血边缘、触手温润又透着诡异阴凉的玉雕狐狸。狐狸九尾盘绕,狐眼微眯,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仿佛洞穿了生死,直勾勾地望进人心底。
当陈星云和柳曼妮带着督瑞尔的核心甲壳碎片,看着清凉的水流奇迹般地从干涸的公共喷泉中重新喷涌而出时,整个鲁·高因陷入了疯狂的喜悦。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几乎掀翻了这座沙漠明珠的城墙,无数人涌上街头,泪流满面地掬起久违的甘霖。杰海因国王在王宫最高的露台上,亲自将两枚象征最高荣誉与通行权的秘银绿松石徽章——“沙漠之蛇”——别在了陈星云和柳曼妮的胸前。
“屠虫者!鲁·高因永恒的恩人!”杰海因的声音洪亮,穿透了鼎沸的人声,“从此刻起,王国的每一扇大门都为你们敞开,海港的每一条船都听候你们的差遣!你们的名字,将与这座城市的水源一样,永不枯竭!”
庆功宴的奢华程度超乎想象。王宫的金色穹顶下,水晶吊灯将蜜色的光芒泼洒在镀金的廊柱和描绘着古老传说的彩绘瓷砖上。空气里浮动着烤全驼羔、藏红花焖饭和窖藏多年的昂贵葡萄酒的浓烈香气。贵族们丝绸长袍的窸窣声、宝石戒指碰撞水晶杯的清脆声响、刻意压低却难掩兴奋的交谈,混合成一片令人微醺的声浪。陈星云和柳曼妮被簇拥在漩涡的中心,无数双手伸过来,拍打着他们的肩膀,递上溢满的酒杯。
“屠虫者阁下!我的驼队终于可以启程了!您拯救了我的商路!”一个蓄着油亮黑胡须、满口金牙的香料大亨激动地高喊。
“婉儿夫人,您的英勇与美丽,如同月光照亮了沙漠!”一位珠光宝气的贵妇由衷赞叹,目光灼灼地盯着柳曼妮颈间那条新得的暗金项链【月神之吻】,项链流淌着水波般的光晕,将她衬托得愈发清冷出尘。
陈星云脸上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心中却如明镜。他接过侍者再次斟满的酒杯,指尖感受着冰凉杯壁的触感,锐利的目光无声地扫过全场。每一张热情洋溢的脸孔背后,都隐藏着不同的心思:香料商眼中是赤裸的感激和对未来利益的盘算;贵族青年眼中是攀附强者的渴望;几位手握佣兵团的将领眼中是审视与衡量;角落里,一个衣着低调、眼神锐利如鹰的中年人(后来得知是铁狼佣兵团首领艾席拉)向他微微颔首,带着战士间的认可;而几个老牌贵族的笑容下,则藏着不易察觉的嫉妒与忌惮。权力与欲望,如同宴会上最昂贵的香料,无声地发酵着。
柳曼妮应对得优雅从容,【月神之吻】散发的冰凉气息让她在燥热的宴会中保持着冰雪般的清醒。她敏锐地察觉到几道来自贵妇人群中的目光,带着对这条传奇项链的贪婪。当陈星云的手自然地揽住她的腰肢时,她顺势依偎过去,低声耳语:“左边第三根柱子后面,那个穿深蓝丝绒的老家伙,看我的项链第七次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陈星云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借着举杯的动作瞥了一眼:“瓦瑞夫的心腹,老狐狸。放心,他爪子敢伸出来,就给他剁了。”他揽着妻子的手微微用力,传递着无声的守护。柳曼妮心中微暖,随即又被他掌心传来的灼热温度撩得耳根发烫。
酒过三巡,陈星云借故离席,走向通往露台的拱门,寻求片刻清静。夜风带着沙漠特有的干燥凉意,吹散了殿内浓郁的香氛与酒气。下方城市灯火星星点点,勾勒出繁华的轮廓,而更远处,月光下的碎石荒地则是一片死寂的银灰。王宫巨大的阴影投在两者之间,如同匍匐的巨兽。
“英雄的滋味,可还合胃口?”一个略带沙哑、油滑的声音突兀地在身侧响起。
陈星云心头警兆微生,猛地转头。一个干瘦如柴的老头不知何时靠在雕花石栏上,裹着一件洗得发白、沾着可疑油渍的旧袍子,稀疏的头发挽了个髻,插着根磨亮的骨簪。皱纹深壑的脸上,一双小眼睛精光四射,灵活地转动着。他手里拿着个油腻腻的纸包,正啃着一只酱红油亮的卤鸡爪,吧唧作响。
“黄掌柜?”陈星云认出了城西“有间杂货铺”的老板,不动声色地戒备。这老头靠近,他竟毫无察觉!
“嘿嘿,小老儿黄老仙,英雄好记性!”黄老仙嘿嘿一笑,露出焦黄的牙齿,把啃得干干净净的鸡骨头随手一抛,那骨头划出一道精准的弧线,落进远处一个装饰用的铜瓮里。“王宫的东西,精致是精致,就是不管饱,规矩还多,不如我这卤爪子啃得痛快!”他咂咂嘴,油乎乎的手指似有意似无意地指向王宫下方那片被厚重阴影彻底吞噬的区域——旧城区,那里只有零星几盏昏黄如豆的灯火,如同黑暗中窥视的眼睛。“英雄啊,”他声音压低,带着奇异的沙哑,“树大招风。这城里的水是通了,可地下的‘水’,更深咯!尤其是……挡了某些‘路’的时候。”他小眼睛里闪烁着难以捉摸的光。
“路?”陈星云追问。
“嘿嘿,小老儿就一卖杂货的,胆子小,听个响儿罢了。”黄老仙又换上那副油滑腔调,摆摆手,“走啦走啦,铺子里还有几只‘耗子’等着喂呢!”他佝偻着背,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晃晃悠悠地消失在通往宴会厅的侧廊阴影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陈星云盯着那片阴影,眉头紧锁。“地下更深的水”……这绝非空穴来风。
回到喧嚣的宴会厅,柳曼妮正被几位贵妇围着赞美她的项链。他走过去,几句得体的应酬后,揽着妻子向杰海因告退。国王理解地点头,吩咐侍从引他们去最好的客房休息。
穿过铺着厚实地毯的华丽走廊,侍从推开一扇厚重的雕花木门。魔法灯柔和的光芒亮起,照亮了奢华宽敞的房间。然而,柳曼妮却轻轻“咦”了一声,目光落在正对床头的墙壁上。
那里挂着一幅巨大的、色彩浓烈到近乎妖异的油画。画中是一位身着古老鲁·高因宫廷盛装的女子,金线绣成的华丽头纱下,一张脸美艳绝伦,却透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僵硬感。尤其是那双眼睛,无论从房间哪个角度看,都仿佛直勾勾地盯着你,眼神空洞死寂,嘴角却凝固着一丝诡异的微笑。
“这画……”柳曼妮蹙眉,颈间的【月神之吻】传来一丝凉意,驱散了些许心头莫名的压抑。
“国王的收藏,挂着吧。”陈星云走到画前,仔细端详。画技精湛,年代久远,女子华服上的纹饰带着明显的宗教祭祀意味。他伸出手指,极轻地拂过画框边缘,指尖传来极其微弱的、类似静电的酥麻感,一丝阴冷悄然渗入。“有点意思。”他低语,督瑞尔倒下,新的阴影已然笼罩。
侍从退下,房门关闭。隔绝了外面的声浪,房间瞬间安静,只有庭院喷泉细微的叮咚声。柳曼妮长舒一口气,踢掉精致的软底鞋,赤足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揉了揉眉心:“总算清净了。那些香粉味快把我腌入味了。”她走到床边坐下,疲惫中带着一丝慵懒的风情。
陈星云坐到她身边,将黄老仙的提醒和油画的异样说了出来。“……旧城区,恐怕有‘东西’在惦记我们了。”
柳曼妮靠在他肩上,汲取着令人安心的气息:“管它什么魑魅魍魉,打杀了便是。现在嘛……”她抬起头,眼中波光流转,带着一丝狡黠和诱惑,手指轻轻划过陈星云胸甲下坚实的胸膛,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那蓬勃的热力,“英雄大人,是不是该……清点一下真正的‘战利品’了?”她的声音压得低低的,如同羽毛搔刮着耳膜,带着微醺的酒气和清甜的气息。
陈星云眼神瞬间暗沉,低笑一声:“夫人有命,岂敢不从?”他低头,精准地捕获那诱人的唇瓣。一个炽热绵长的吻,瞬间点燃了空气。他熟练地解开她长裙背后的繁复系带,丝滑的布料如流水般从她肩头滑落,露出圆润的肩头、精致的锁骨和一片细腻如瓷的雪白肌肤。他灼热的吻沿着她优美的下颌线烙下,落在敏感的颈侧,引得她一阵酥麻的轻颤。颈间的【月神之吻】仿佛感应到主人的情动,散发的冰凉气息与两人急剧攀升的体温交织,如同冰与火的缠绵。
柳曼妮的回应同样热烈,她灵巧地卸下陈星云那件从督瑞尔身上剥下的【蛆虫之王的甲壳】。沉重的暗金胸甲落地,发出沉闷的声响。她柔软的手迫不及待地探入他内衬的衣襟,抚摸着大力量。每一次生死搏杀后的力量交融,都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极致诱惑。衣物在喘息声中凌乱地萎顿于昂贵的地毯上。肢体交缠,体温灼人,就在这情欲的火焰即将彻底吞噬一切理智的刹那——
笃、笃、笃。
三声清晰、缓慢、带着某种冰冷节奏的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如同烧红的铁块猛地浸入冰水。
两人动作骤然僵住,满室旖旎被瞬间冻结。
不是侍从。这声音……空洞,死板,带着一种非人的迟滞感,像是朽木在敲击。
笃、笃、笃。
又来了!就在他们屏住呼吸的下一秒。声音的位置,似乎比刚才低了一点?仿佛敲门的人……矮了下去?或者……跪了下去?
陈星云眼中情欲瞬间褪尽,换上鹰隼般的锐利。他一把扯过旁边的丝绒床罩裹住柳曼妮春光乍泄的胴体,自己则如猎豹般无声地翻身下床,赤脚踏在地毯上,没有一丝声响。他像一道影子滑到门边,耳朵紧贴冰冷的木门,感知力如同无形的触须向外延伸。
门外……一片死寂。宴会厅方向的遥远喧闹成了模糊的背景音。但感知却捕捉到了极其微弱的东西!就在门外咫尺之地!一种难以形容的“存在感”,非生非死,带着纸张摩擦的细微窸窣和……浓郁的、劣质的胭脂水粉味?
他无声地拔出腰间的备用匕首,幽蓝的寒光在刃口流淌。他对柳曼妮使了个眼色。柳曼妮会意,手指在空中快速划出几个玄奥符文,一层几乎看不见的淡蓝色冰晶护盾瞬间笼罩住她曼妙的身体【寒冰护甲】。她眼神凝重,指尖萦绕着森然寒气。
陈星云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沉重的房门!
门外空无一人。雕花的廊柱,光洁的地板,墙壁上摇曳的魔法壁灯……只有一片死寂。
“走了?”柳曼妮裹着床单走到他身后。
陈星云的目光却死死钉在门槛外的猩红地毯上。
那里,端端正正地摆放着三个巴掌大小的纸人。
惨白的脸,两团用粗糙胭脂涂抹的血红圆形腮红,刺眼得如同伤口。眼睛是两点空洞的墨点。嘴唇用更深的红,画出一个向上弯起的、僵硬诡异的笑容。它们穿着用彩纸剪成的、歪歪扭扭的微型“嫁衣”,头上顶着可笑的红盖头。
纸人剪得粗糙简陋,但那空洞的眼睛和诡异的笑容组合在一起,在昏暗摇曳的灯光下,散发着令人头皮发麻的邪气。
中间那个纸人,一只用纸片剪成的“手”里,死死捏着一小片东西。
陈星云蹲下身,屏住呼吸,用匕首尖小心翼翼地挑起那片东西。
是一片染血的指甲。女人的指甲。边缘还带着一丝撕裂的皮肉。血迹早已干涸发黑。
一股比蛆虫巢穴更阴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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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人…染血的指甲…在王宫里!在你们门前?!”格雷兹队长浓密的眉毛几乎要竖起来,粗壮的手指用力捏着那片小小的指甲,指关节因愤怒而发白。黎明时分的卫兵室弥漫着皮革、汗水和隔夜麦酒的味道。这位鲁·高因卫戍队长的脸上只有震惊和被严重冒犯的怒火。“谁?!哪个杂碎敢在屠虫者门前搞这种鬼把戏?!”
陈星云和柳曼妮站在他面前,神色冷峻。昨夜诡异的纸人被小心地装在一个水晶盒里,放在油腻的木桌上,惨白的脸和猩红的笑容在晨光下更加刺眼。
“格雷兹,”陈星云声音沉稳,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绝非恶作剧。敲门声非活物所为。目标明确。而且,它们指向‘新娘’。”他指向中间那个持指甲的纸人,“这东西,是请柬?还是…催命符?”
格雷兹重重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水杯嗡嗡作响:“旧城区!肯定是那些阴沟里的蛆虫!水源一通,那些见不得光的玩意儿就开始作妖了!”他喘着粗气,眼中燃烧着怒火和一丝忌惮。“星云阁下,婉儿夫人,这事交给我!我带最精锐的小队进去……”
“不。”陈星云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对方点了我们的名。躲不掉。而且……”他拿起那片染血的指甲,在晨光中仔细端详,指甲边缘的撕裂痕迹清晰可见,“这指甲的主人,恐怕凶多吉少。我们自己去。现在。”
“太冒险了!”格雷兹急道,“旧城区就是个吃人的迷宫!盗贼、疯子、邪神信徒,还有那些…说不清的脏东西!我们进去都得提心吊胆!”
“正因为险,才要去。”柳曼妮开口,声音清冷如冰泉,【月神之吻】的蓝光在晨光下幽幽流转,周围的空气温度悄然下降。“找出根子,才能拔掉。放心,我们不会硬闯。”她与陈星云交换了一个眼神。督瑞尔的甲壳都穿在身上了,还怕几张破纸?
格雷兹看着两人平静下蕴含的锋芒,知道劝阻无用。他重重叹了口气:“好吧!地图!装备!”他吼叫着下令。很快,一份详尽得令人咋舌的、画在硝制羊皮上的地图铺开,上面用不同颜色标注了旧城区的势力范围和危险等级。同时,陈星云要的东西:黑狗血、陈年糯米、上等朱砂、纯银粉、最烈的烧刀子,被打包成一个结实的皮囊。
“小心!”格雷兹将两人送到通往旧城区的、由重兵把守的阴暗隘口,神色凝重,“愿真神拉玛的荣光驱逐黑暗!”
踏入旧城区的瞬间,仿佛一脚踩进了腐烂巨兽的腹腔。王宫区的阳光、喷泉和香料气息被彻底隔绝。狭窄、扭曲、散发着恶臭的巷道如同纠缠的肠子。头顶是乱七八糟搭起来的木质或石质棚屋,遮蔽了大部分天空,只留下污浊的“一线天”。脚下的石板路破碎不堪,积着黏腻的黑水和腐烂的垃圾。空气浑浊得令人窒息,混杂着腐烂食物、劣质油脂、排泄物和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无数绝望在缓慢霉烂的味道。光线昏暗,即使在白天,很多角落也沉没在化不开的浓黑里。偶尔有衣衫褴褛、眼神麻木或充满恶意的身影在巷口一闪而过,如同受惊的老鼠。破败的木门后,似乎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着这两个格格不入的闯入者。压抑、绝望、疯狂的气息如同粘稠的泥沼,缠绕着双腿。
“跟紧。”陈星云低声道,左手握住了腰间的【督瑞尔的冰霜绞索】链枷,冰冷的金属质感让他保持清醒。柳曼妮紧贴在他身侧,【寒冰护甲】的微光在昏暗的巷道里若隐若现,驱散着周围的污浊潮气。她手中捻着一撮银粉。
按照地图的指引,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行。越往深处,窥视感和腐朽气息越浓。就在他们经过一条尤其狭窄、两边墙壁渗出黑色油污的死胡同时,陈星云猛地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