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差十分。
海城大学后门。这里与正门的光鲜截然不同，充斥着廉价的烟火气。“老王烧烤”的招牌油腻发亮，孜然和炭火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旁边是一条狭窄、堆满杂物的巷子口，阳光在这里被切割成破碎的光斑，显得阴暗而潮湿。
陈默站在巷口阴影的边缘，身形挺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地扫视着周围。几个穿着流里流气的社会青年蹲在不远处抽烟，目光不时瞟向他，带着审视和玩味。
三点整。
一辆沾满泥点的破旧面包车“嘎吱”一声，几乎是擦着陈默的脚尖停在了巷口。车门粗暴地被拉开，一股浓烈的劣质烟草和汗臭味扑面而来。
一个剃着青皮头、脖子上挂着粗大金链子的壮硕男人率先跳下车，眼神凶悍地扫了一圈，最后像锁定猎物般钉在陈默身上。他穿着紧身的黑色背心，鼓胀的肌肉上纹着张牙舞爪的过肩龙。副驾驶跟着下来一个瘦高个，脸色阴鸷，手里随意地甩着一根短小的钢管，眼神像毒蛇一样在陈默脸上逡巡。开车的司机则留在车上，只露出半个脑袋，眼神同样不善。
“你就是那个学生？”青皮头男人走到陈默面前，声音粗嘎，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一股压迫感随着他的靠近笼罩下来。他比陈默高了半个头，像一堵墙。
陈默抬起眼，目光平静无波，没有丝毫属于大学生的怯懦或慌乱，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他掏出身份证和学生证，递过去。“是我。陈默。”
青皮头男人（显然是头目）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似乎没料到这个学生如此镇定。他接过证件，随手翻看，眼神却一直没离开陈默的脸。“钱呢？带够没有？”他旁边的瘦高个甩钢管的动作停了下来，身体微微前倾，像随时准备扑击的鬣狗。
“钱在路上。”陈默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先签担保书。”
青皮头男人嗤笑一声，从鼓囊囊的裤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A4纸和一支廉价的圆珠笔。“行，有种。担保人呢？没担保人，你签个屁？”
陈默的目光越过青皮头，落在了巷子深处一个畏畏缩缩的身影上。那人穿着洗得发白的校工制服，五十多岁年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眼神躲闪，正是学校负责这片区域卫生的临时工老李头。前世，陈默曾无意中帮过他一点小忙，这个老实巴交又有点贪小便宜的老人一直记着。
此刻，老李头被青皮头手下的小混混半推半搡地带了过来，浑身都在微微发抖，嘴唇哆嗦着，看也不敢看陈默。
“他？”青皮头男人像是看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指着老李头，“这老棺材瓤子？他能担保个卵！他一个月工资够还利息吗？”
“他只是签个字。”陈默打断他，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钱，我负责还。和他无关。”他的目光转向老李头，没有任何请求或歉疚，只有一种冰冷的陈述，“李伯，签个字。按个手印。完事你就可以走。”
老李头接触到陈默的目光，那眼神里的寒意让他打了个哆嗦。他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在那几个混混凶狠的瞪视和青皮头不耐烦的催促下，颤抖着在担保书的担保人栏签下自己歪歪扭扭的名字，又沾了红印泥，按下一个模糊的手印。做完这一切，他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几乎要瘫软下去，被旁边的小混混嫌弃地推开。
青皮头男人把笔塞到陈默手里，指着借款人签字栏和密密麻麻的、布满陷阱的条款下方。“该你了。看清楚，月息百分之三，利滚利，三个月为期！到期连本带利一分不能少！按手印！”
陈默接过笔，目光在那些苛刻的条款上快速扫过——提前还款需支付高额违约金，逾期罚息翻倍，各种名目的服务费……每一个字都在吸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看的不是一份卖身契。然后，他毫不犹豫地在指定位置签下自己的名字——陈默。两个字写得力透纸背，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决绝。沾上红印泥，拇指重重按下。
鲜红的手印，在粗糙的纸上洇开，像一滴凝固的血。
“爽快！”青皮头男人一把夺过签好的担保书，仔细看了看签名和手印，满意地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熏黄的牙齿。他从另一个裤兜里掏出一个厚厚的信封，掂了掂，直接拍在陈默胸口。
“喏，一万块！数数？”语气带着戏谑。
陈默没理会他的挑衅，接过信封，手指捏了捏厚度。他不需要数，重量感告诉他，扣除所谓的手续费，里面最多只有九千多块。但他没有提出任何异议，只是将信封塞进了外套的内袋。
“三个月。”青皮头男人凑近一步，浓烈的烟臭味喷在陈默脸上，眼神凶狠得像要吃人，“小子，记清楚了日子！到时候还不上……”他故意停顿，目光扫过陈默全身，又瞥了一眼旁边瑟瑟发抖的老李头，威胁之意不言而喻。“哥几个的手段，你这种大学生怕是没见过。滚吧！”
陈默没有再看他们一眼，也没有看如蒙大赦、踉跄跑开的老李头。他转过身，背对着巷口那几道如同跗骨之蛆般的目光，大步离开。阳光重新照在他身上，却驱不散那股从巷子深处带出来的、粘稠的阴冷气息。
他摸了摸内袋里厚实的信封，又碰了碰裤兜里那块冰冷的手表。学费、手表、高利贷……所有的资源都已榨取干净，变成了手中这不足两万块人民币的现金。
这是他的全部弹药。
他没有回宿舍，而是径直走向校外最近的网吧。那里有更快的网络和相对干净的电脑环境。开了一台角落的机器，他登录比特币论坛，再次打开那个简陋的交易界面。
btc\/USd：$0.0615
价格在极其微小的范围内波动。论坛里依旧冷清，但似乎因为陈默之前几笔小额收购的完成，零星多了几个试探性的卖帖。
陈默的眼神锐利如初。他像一头重新回到猎场的猛兽，无视了刚才巷口那场充满恶意的插曲，全部的意志都集中在眼前这个更宏大、更致命的狩猎场上。
他点开一个刚刚发布的卖帖：“新矿工，产出2000 btc，寻找买家。心理价位0.065美元。”
另一个帖子：“清仓3000 btc，0.062美元\/枚。”
陈默的手指悬在键盘上方，指尖因为之前的用力按压而微微发白。他深吸一口气，网吧浑浊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香烟和泡面的味道。然后，手指落下，敲击声在嘈杂的网吧背景音中，清晰而稳定。
“Silentobserver：2000 btc，0.065美元\/枚，130美元全收。paypal。p详谈。”
“Silentobserver：3000 btc，0.0625美元\/枚，187.5美元收。p。”
冰冷的数字在屏幕上跳动，新的狩猎指令发出。他靠在廉价的网吧座椅上，身体微微放松，但眼神却如同鹰隼，死死盯着屏幕右下角的私信提示区域。
无声的狩猎，在弥漫着廉价烟草味的网吧角落，再次展开。每一个跳动的价格，每一个潜在的卖家，都是他通往那座由冰冷数字堆砌而成的、未来帝国的基石。巷口的威胁、手表的冰冷、老李头颤抖的身影……都已被他强行压缩到意识的最底层，此刻，他的世界里，只剩下屏幕上不断刷新的数字，和那场需要绝对专注才能赢得的、无声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