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沫子不知何时变成了细密的雪粒,打在棉袄上沙沙作响,旋即化作冰冷的水渍,浸得布料发硬。我拄着拐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积雪初覆的土路上,左腿伤处传来的刺痛,像是有根小锥子,随着步伐一下下往里钻。城西这片,白天就算不上热闹,入了夜,又赶上这么个天气,更是鬼影子都难见一个。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和风掠过光秃秃树杈的呜咽,衬得这夜愈发寂静,寂静得让人心头发毛。
“老地方”录像厅早已熄了灯,黑黢黢的门脸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嘴。我绕到它后面,那条熟悉的死胡同便横在眼前。比之上次来时,这里更显破败,墙角堆着的垃圾被雪半掩着,散发出若有若无的腐臭味。唯一的光源,是远处街口那盏昏黄得如同瞌睡人眼的路灯,光线勉强流淌进来,在地上投下片片扭曲摇晃的阴影。
我靠在冰凉的砖墙上,大口喘着气,一方面是累,一方面是紧张。手心里全是汗,紧紧攥着拐杖的头,仿佛它能给我些许支撑。时间一点点流逝,子时已到,四周却依旧只有风雪声。
他们会不会不来了?是出了意外?还是这本身就是一个陷阱?
念头纷杂间,一阵极轻微的、几乎被风雪掩盖的脚步声,从胡同口传来。不是一个人。
我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下意识地想往更深的阴影里缩去。
“别动。”一个低沉、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是“旧林”!虽然只听过一次,但我绝不会记错。
紧接着,两个黑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面前稍远的位置。前面一人身形挺拔,即使裹着厚重的棉大衣,也能看出其动作间的利落,正是“青鹰”。他目光锐利如鹰隼,迅速扫视着我和我身后的环境。落后半步那人,则几乎完全融在了阴影里,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气息收敛得极好,但我能感觉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危险感从他身上弥漫开来,是那个弩手“山猫”。
“旧林”本人,则站在“青鹰”侧后方,依旧是一身不起眼的深色棉服,帽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下颌的线条在微弱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
“胆子不小,伤没好利索就敢出来吹风。”“旧林”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但那股无形的压力却扑面而来。
我咽了口唾沫,喉咙干得发紧:“没办法,再躺下去,怕是下次吹的就是唢呐了。”
“青鹰”似乎极轻地笑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冷峻。
“许大茂的事,知道了?”“旧林”问。
“亲眼所见。”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李副处长和‘灰雀’干的?”
“李福山狗急跳墙,‘灰雀’清理门户。”“旧林”言简意赅,“他们用这种方式告诉你,也告诉我们,他们不在乎多背一条人命,也不怕把事情闹大。你的时间不多了,何雨柱。”
我的心沉了沉:“他们下一个目标就是我?”
“你说呢?”“旧林”反问,“许大茂死了,你是最明显的活口,也是他们认定可能掌握‘青桐’线索的人。李福山在厂里已经开始动用他的关系网,排查所有可能接触过精密仪器项目的人员。你之前在食堂,后来在宣传部,都算不上核心,但你父亲是何大清,这就够了。”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了几分:“而且,他们很可能已经怀疑,上次东郊废料场,以及七号仓库的失手,背后有人插手。你,就是那个诱饵,也是他们想拔掉的钉子。”
风雪好像更大了些,卷起的雪粒砸在脸上,生疼。我沉默着,知道“旧林”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事实。
“找我来,不是只为了告诉我死期快到了吧?”我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
“自然不是。”“旧林”向前踱了一小步,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轻微的咯吱声,“给你一条活路,也可能是一条死得更快的路。”
他停下,目光如实质般落在我脸上:“我们需要你重回轧钢厂,盯紧李福山。”
“盯他?我一个小干事,怎么盯?”我皱眉。
“你的身份,恰恰是最好的掩护。李福山负责的后勤处,近期在筹备一个所谓的‘技术革新成果展’,目的是向上级展示轧钢厂在消化吸收苏联援助技术方面的‘成绩’。这个展览会涉及到一批精密仪器,包括那台失踪又‘找回’的苏式坐标镗床仿制核心。”“旧林”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敲在我的神经上,“李福山很可能利用这个展览做文章,要么趁机将真正的核心元件转移出去,要么在里面夹带私货,与‘灰雀’进行交易。你需要做的,就是利用在宣传部的便利,尽可能接近这个展览的筹备工作,摸清李福山的行动规律,找出他与外界联系的证据,尤其是与‘灰雀’接头的蛛丝马迹。”
任务听起来就无比艰难,甚至可以说是异想天开。我一个腿脚不便、刚被怀疑过的“病号”,要去监视一个老奸巨猾、手握实权、很可能还勾结敌特的副处长?
“这……太难了。”我没有掩饰自己的疑虑,“我凭什么能接近核心筹备?李福山会防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