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
一阵极其轻微、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脚步声,自侧前方的坟堆后响起。那脚步声很稳,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收敛,正小心翼翼地朝着我这边靠近。
不是“老六”!也不是庙外那伙人!是那个……放冷箭(或者冷枪)的人!
他(她)是谁?“旧林”吗?还是……另一拨想要我命的人?
我紧张得心脏都要跳出胸腔,右手摸索着,握住了小腿上绑着的匕首柄。虽然知道这可能是徒劳,但这是我最后的本能反应。
脚步声在我身旁停了下来。
一个低沉、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少年清冽感的男声,在我头顶响起,语气没有任何波澜:
“还能动吗?”
这声音……很陌生!绝对不是“旧林”(虽然我也不知道“旧林”该是什么声音),也不是我认识的任何人!
我艰难地抬起头,借着极其微弱的、云层缝隙里透出的一点天光,勉强看清了来人的轮廓。
那是一个身材颀长、穿着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的深灰色衣裤的年轻男子。他脸上似乎也做了某种伪装,看不清楚具体容貌,只能看到一双在黑暗中异常明亮、锐利如鹰隼的眼睛。他手里没有拿明显的武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低头看着我,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仿佛在打量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
“你……你是谁?”我沙哑着问道,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蹲下身,动作麻利地检查了一下我左腿的伤口。他的手指冰凉,触碰伤口时带来一阵刺痛,但动作却异常专业熟练。
“失血过多,伤口撕裂。需要立刻处理。”他言简意赅地做出判断,然后不由分说,从身后一个不起眼的布包里拿出绷带和某种药粉,开始快速而精准地为我重新包扎止血。他的手法,比周老头还要娴熟利落得多。
我看着他一系列的动作,心中的惊骇无以复加。这个人……他是什么来路?他为什么要救我?
“庙里……和外面的人……”我喘息着问。
“暂时被压制了。‘旧林’先生让我带你离开。”年轻男子头也不抬,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旧林先生!
他果然是“旧林”的人!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是绝处逢生的庆幸?还是对“旧林”那无所不在的掌控力的恐惧?或许,兼而有之。
“许大茂……外面那个拉车的……”我猛地想起还留在外面的许大茂。
“他没事,已经吓晕过去了。会有人处理。”年轻男子包扎完毕,站起身,语气没有任何变化,“能站起来吗?或者,我背你。”
他的话语里没有询问,只有陈述和解决方案。
我尝试着动了动,左腿依旧剧痛难忍,根本无法站立。我摇了摇头,脸色因失血和疼痛而惨白。
年轻男子没有再废话,直接转过身,半蹲下来,将后背留给我:“上来。”
看着他那并不算特别宽阔、却异常沉稳的后背,我犹豫了一瞬。但此刻,我没有别的选择。我咬紧牙关,用尽最后力气,攀上了他的后背。
他的身体微微一沉,随即稳稳地站起。他的力气很大,背着我这样一个成年男子,在坑洼不平的乱葬岗里,脚步依旧轻捷而稳健,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他并没有朝着来路(破庙方向)或者许大茂等待的方向走,而是背着我,如同识途的老马,悄无声息地穿梭在密密麻麻的坟茔和荒草之间,朝着乱葬岗更深处、更偏僻的方向走去。
身后的破庙,枪声不知何时已经彻底停歇。那场突如其来的混战,似乎以某种方式暂时落下了帷幕。但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和硝烟味,以及那潜伏在黑暗中的杀机,并未真正散去。
我伏在年轻男子的背上,感受着他步伐的节奏,左腿的疼痛似乎也因为脱离了最危险的境地而变得稍微可以忍受。劫后余生的虚脱感阵阵袭来,意识开始模糊。
“旧林”……他终于出手了。以这样一种强势而神秘的方式。
这个背着我、沉默前行的年轻男子,又是谁?他口中的“旧林先生”,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物?
而我,在这次死里逃生之后,又将面对什么?
乱葬岗的冷风如同鬼手,拂过我的脸颊。前方的黑暗,依旧浓重,看不到尽头。
只是这一次,黑暗中,似乎多了一盏……被人提着的、微弱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