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我换上了一身洗得发白但整洁的蓝色中山装,对着屋里那块模糊的镜子整理了一下衣领。额角的纱布已经拆掉,留下一个不太明显的结痂。镜子里的人,眼神里少了些厨师的烟火气,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沉郁和警惕。从今天起,我不再是红星轧钢厂第一食堂的厨师何雨柱,而是厂宣传部新上任的干事何雨柱。
这个身份转变,在外人看来或许是走了大运,一步登天。只有我自己知道,这不过是换了个更精致的牢笼。
宣传科位于厂部办公楼二楼东侧,窗明几净,与食堂后厨的烟火油腻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油墨和旧纸张的味道。我按照通知,找到科长办公室,敲门进去。
宣传科科长姓孙,是个四十多岁、戴着黑框眼镜、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人。他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文件和报纸,听到动静抬起头,透过镜片打量着我,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孙科长,您好,我是何雨柱,今天来报到。”我恭敬地递上调令函。
孙科长接过调令,仔细看了看,又抬眼看了看我,脸上挤出一丝公式化的笑容:“哦,何雨柱同志,欢迎欢迎。坐吧。”
我依言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腰背挺直,双手放在膝盖上,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何雨柱同志啊,”孙科长放下调令,双手交叉放在桌上,“你的情况,厂领导和李副处长都跟我打过招呼了。能从基层岗位调到宣传科,说明组织上对你的信任和培养。宣传工作是党的喉舌,政治性强,要求高,不同于你在食堂的工作。到了这里,要尽快转变角色,适应新的工作要求。”
“是,孙科长,我一定努力学习,尽快适应,绝不辜负组织的信任。”我表态道。
“嗯,态度是好的。”孙科长点点头,“你的具体工作,主要是负责厂报第三版的稿件采编,以及厂区东侧两个宣传栏的定期更新。第三版主要是生产技术交流、好人好事、生活常识这些内容,相对容易上手。你先跟着老同志熟悉一下流程。”
他拿起内部电话,拨了个号码:“小陈,你过来一下。”
不一会儿,一个二十出头、穿着列宁装、梳着两条麻花辫的年轻女同志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朝气蓬勃的笑容:“科长,您找我?”
“小陈,这是新来的何雨柱同志,以后负责三版和东侧宣传栏。你带他熟悉一下环境和工作流程,把相关的资料和他交接一下。”孙科长吩咐道。
“好的,科长。”小陈爽快地应下,然后转向我,落落大方地伸出手,“何雨柱同志,欢迎你!我叫陈敏,你叫我小陈就行。”
“陈干事,你好,以后请多指教。”我站起身,和她轻轻握了握手。她的手很纤细,但握手很有力。
“走吧,何师傅,我带你去咱们办公的地方看看。”陈敏笑着说道,引着我往外走。
宣传科的大办公室就在科长办公室隔壁,里面摆放着四五张办公桌,靠墙立着几个文件柜,角落里还有一台油印机。此时办公室里还有另外两位男同志,一个年纪稍长,约莫三十五六岁,戴着眼镜,正伏案写着什么;另一个年轻些,二十七八岁的样子,看到我们进来,抬起头,目光在我身上扫过,带着几分好奇和打量。
“赵干事,刘干事,这是新来的何雨柱同志,以后跟咱们一个办公室了。”陈敏热情地介绍道,“何师傅,这位是赵建军赵干事,负责一版要闻和评论的,笔头可厉害了!这位是刘建新刘干事,负责二版班组生活和文艺副刊的。”
赵建军抬起头,推了推眼镜,对我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表情有些严肃。刘建新则站起身,笑着走过来跟我握手:“何雨柱同志,欢迎啊!早就听说过你了,食堂的何大厨嘛!没想到成同事了!”
他的话听起来热情,但“何大厨”这个称呼,在这种环境下,隐隐带着一丝别的意味。我保持着谦逊的笑容:“刘干事说笑了,以后还要向各位老师多学习。”
陈敏给我安排了一张靠窗的办公桌,桌上已经摆放好了稿纸、钢笔、墨水瓶和一些空白的表格。她又抱来一摞往期的厂报合订本和几本宣传工作的学习材料。
“何师傅,这些是近两年的厂报,你先看看,熟悉一下风格和栏目设置。这些是宣传手册和写作要求。”陈敏一边摆放,一边说道,“三版的稿子,一部分是各车间通讯员投稿,需要你筛选、修改,有时候也需要自己下去采写。宣传栏嘛,主要是根据当前政策和厂里中心工作,定期更换内容,找图片、写说明,然后找人帮忙贴出去就行。”
“好的,谢谢你,陈干事。”我翻开一本厂报合订本,纸张泛黄,油墨味扑面而来。
“别客气,叫我小陈就行。”陈敏笑了笑,压低了一点声音,“咱们科里人都挺好相处的,赵干事就是话少点,人不错。刘干事比较活跃……孙科长要求比较严,你慢慢就知道了。”
我感激地点点头。这个陈敏,看起来单纯热情,是个可以初步接触的对象。
一上午,我都在翻阅那些厂报合订本。从五一年创刊号开始,一页页看下去。报纸内容充斥着这个时代特有的语言和气息:生产捷报、技术革新、劳模表彰、政策解读、批判文章……我的目光重点扫过与生产技术、设备引进、废旧物资处理相关的报道和简讯,试图从中找到与“精密仪器”、“校准”、“振动”、“废旧物资”哪怕只有一丝关联的信息。
然而,这类信息在公开的厂报上极少出现,即便有,也是泛泛而谈,语焉不详。比如五二年第三期有一则短讯,提到“我厂接收一批兄弟单位调剂老旧设备,正组织技术力量检修利用”,再无更多细节。五三年底有一篇关于“厉行节约,清理仓库积压物资”的评论员文章,也只是强调意义,没有具体物品清单。
看来,想从公开的厂报档案里找到直接线索,希望渺茫。但这本身也是一种信息——那些真正敏感的东西,是不会出现在这种层面的宣传材料上的。
中午去食堂吃饭,我刻意去了离办公楼较远的第二食堂,避免遇到太多熟人。打了饭,找了个角落坐下。我能感觉到一些目光落在我身上,有好奇,有探究。从厨师到干事,这个变化太突兀,难免引人议论。
“哟,何干事!怎么跑二食堂来了?咱们一食堂的饭不合胃口了?”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