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看着看着,永宁的指尖渐渐冰凉。
太后的笔迹,似乎比往日虚弱了几分,墨色也略显黯淡。
信中虽未明言,却隐隐透露出宫中近日亦不太平,皇帝为边关军饷、江淮盐政等事劳神,偶有不适,她自己也总是精神不济。最后,太后写道:
“……吾儿如今已为人妇,当知世事艰难,非尽如人意。霍卿性子刚直,身处要位,难免招风惹雨。尔夫妇二人,当相互体谅,同心同德,方能抵御外间风雨。宫中之事,自有哀家与皇帝,尔不必过于忧心,保全自身,安稳度日,便是大孝。遇事多加斟酌,三思后行,若实在难决,可递信入宫。然宫门深似海,书信往来亦需谨慎,莫授人以柄……”
信不长,却字字千钧。
永宁反复读了几遍,泪水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迅速浸湿了信纸,模糊了墨迹。
这哪里是寻常的关怀家书,这分明是一封暗藏机锋、充满无奈与警示的信。
太后在告诉她,宫中局势亦不乐观,皇帝和她都可能遇到了压力甚至困境。她在提醒她,霍凛处境危险,他们必须夫妻同心。她在暗示她,宫中未必绝对安全,连书信都可能被窥探,要她万事小心,非到万不得已,不要向宫中求助。
这封信,剥开了最后一丝温情的伪装,将最残酷的现实赤裸裸地展现在她面前。
她所以为的最后港湾,其实也已风雨飘摇。她所能依靠的,最终或许真的只有她自己,和那个与她同样身处漩涡中心、关系莫测的夫君。
巨大的悲伤、无助与恐惧瞬间淹没了她。
她伏在妆台上,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压抑的哭声哽咽在喉咙里,化作无声的泪雨。
她想念那个虽然复杂却至少能给她一丝庇护的“家”,可那个“家”如今也已自身难保。她手中这封所谓的“家书”,带来的不是慰藉,而是更深的绝望与沉重的责任。
哭了许久,直到眼泪几乎流干,永宁才缓缓抬起头。
镜中的她,眼睛红肿,脸色苍白,但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眸深处,却透出一种近乎绝望后的冰冷与清醒。
她小心翼翼地用丝帕吸干信纸上的泪痕,将信纸折好,重新放入信封,然后将其置于烛火之上。
橘黄色的火焰舔舐着纸张,迅速将其吞没,化为灰烬。
所有的软弱、依赖、幻想,都随着这封信,一同焚烧殆尽。
太后说得对。宫门深似海,她不能再奢望从那座冰冷的宫阙获得庇护了。
从今往后,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以及,那个与她命运牢牢捆绑在一起的男人。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任由冰冷的夜风吹拂着她泪痕未干的脸颊。
远处,传来打更人悠长而苍凉的梆子声。
夜,还很长。
而她,必须独自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