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浑浊的眼中骤然爆出一抹精光,上下仔细打量了永宁一番,那目光并无冒犯,却带着一种近乎审视的探究。
随即,他扔下扫帚,竟是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沙哑却清晰:“老卒赵五,不知是夫人驾到,冒犯了。”
他的动作虽因腿脚不便而略显迟缓,却依旧带着军人的干脆利落。
永宁连忙虚扶一下:“老人家快快请起,您曾是侯爷麾下?”
赵五借着扫帚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雪泥,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似是怀念,又似是感慨:“回夫人,老朽岂敢称侯爷麾下,不过是早年跟着侯爷,呃,跟着将军在北疆喂过几年马,后来年纪大了,腿脚又不中用了,就回了老家。如今在这寺里混口饭吃,图个清静。”
喂马,永宁看着他那双布满老茧、指节粗大的手,以及那双沉静锐利的眼睛,心中并不全然相信。
寻常马夫,岂会有这般气势,又岂会如此关心主帅旧伤。
她想起梁老仆的话,想起霍凛背上那道致命的旧伤疤,心中一动,试探着问道:“老人家在北疆多年,可知侯爷身上是否受过很重的伤,我听闻似乎是在四五年前?”
赵五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了,眼神变得格外深邃,他再次仔细地看了看永宁,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夫人既然问起将军身上的伤,何止一二。刀枪箭矢,哪一样没挨过,至于四五年前……”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扰了这片佛门净地的清净:“那一次,不是伤重,是差点就回不来了。深入漠北千里哨探,回来的路上。”他冷笑一声,摇了摇头,却不再往下说,只是道,“将军福大命大,阎王爷不肯收。只是苦了那些没能回来的弟兄。”
他的话语含糊,但那声冷笑,那未尽之语,却让永宁更加确信,梁老仆所言非虚,那绝不是什么普通的遭遇战。
“那老人家可知,当时袭击侯爷的,究竟是什么人?”永宁忍不住追问,心提到了嗓子眼。
赵五目光闪烁,警惕地看了看四周,才低声道:“夫人,过去的事了,提它作甚。将军如今安好,便是老天爷开眼。至于别的,老朽一个喂马的,哪里知道那么多。”他明显有所顾忌,不愿深谈。
但他越是回避,永宁心中的疑云就越重。
就在这时,赵五忽然叹了口气,看着永宁,语气带着几分恳切,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夫人,老朽多嘴说一句。将军他是个好人,更是咱们大梁的真英雄。只是性子冷了些,话也少,心里憋着太多事,太多委屈。他肩上扛着的担子,太重了。您既是他的夫人,还望还望能多体谅他些。”
这番话,说得恳切无比,带着一种发自肺腑的维护和担忧,绝非一个普通马夫能说出的口气。
永宁心中震动,看着他苍老而真诚的面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赵五似乎也不期待她的回答,行了个礼,重新拿起扫帚,道:“夫人慢走,老朽还得去扫前院。”说完,便佝偻着身子,一步一跛地慢慢走远了。
永宁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在梅林尽头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
礼佛净心,却意外遇故人。
这位神秘的“老卒赵五”,看似语焉不详,却透露了太多信息。他证实了那场致命的伏击,他的回避暗示了那场袭击的不同寻常,而他最后那番话,更是将一个有血有肉、背负着沉重过往与责任的霍凛,推到了永宁面前。
寒风拂过,梅香冷冽。
永宁却觉得心中那股一直缠绕不散的寒意,似乎被这意外的邂逅吹散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重、却也更加清晰的认知。
她所嫁的,是一个真正的英雄,也是一个身陷重围、遍体鳞伤的孤独战士。
而她的路,似乎也在这场意外的相遇中,有了更加明确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