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更鼓恰敲三更,灯芯“噼啪”一声,像替两人把未尽之言封缄。
扶风城的夜,风雪初霁,月色如洗。
城主卫无咎在府中偏厅设下一席小宴,只邀胡雪岩与扶风四大牙行、六大仓曹的主事。
席间不设歌姬,不置鼓乐。
唯有一炉檀香、两坛十年陈酿,便将满室气氛压得既郑重又活络。
卫无咎举杯先敬:
“诸位,今夜只谈一事——燕赵货。”
短短四字,像落下第一道锁。
胡雪岩含笑起身,将一只青白瓷罐与一匹月白绸缎置于案中央。
灯火透壁,瓷如凝脂,绸似雪浪,照得在座商贾眼底一片潮热。
“诸位皆是行家,成色自不必说。”
胡雪岩微一倾身,“我只给三个数:
一,扶风全境独家一年;
二,城主府作保,通关减税四成;
三,货到十日,若滞销,燕赵按原价收回。”
话音落地,四座先是寂静,继而嗡嗡低议。
最大的牙行掌柜杜怀玉轻叩桌面,试探道:
“胡掌柜,独家虽好,却只一年,岂非太短?”
胡雪岩不慌不忙,展开折扇,扇骨轻点绸面:
“一年期满,若扶风销得动,再续三年;若销不动——”
他微微一笑,
“我燕赵也不强人所难。”
说罢,折扇一合,发出清脆“啪”一声,像给话头按了印鉴。
卫无咎适时补刀:
“本城已下令:凡挂‘燕赵’黑旗之货,城门税、水关税一律减半。
诸位若错过今夜,明日再想签,便得去下游三镇抢残羹。”
商贾们互望一眼,眼底那点迟疑瞬间被灯火烤化。
杜怀玉率先拍案:
“好!我杜氏牙行接绸缎五百匹、瓷器三千件!”
其余三家牙行、六大仓曹相继跟进,盏茶工夫,货值便堆到三万两雪花银。
胡雪岩提笔蘸墨,将条款誊清:
“代理契一年,抽佣一成半;
首批货三日后抵北码头,由扶风仓曹统一分销;
若有窜货、压价,城主府与燕赵共执罚则。”
写完,他双手奉于卫无咎。
卫无咎抽出自己的城主小印,在朱砂处重重一按,印泥溅开,像一朵雪中红梅。
随后,四大牙行、六大仓曹依次画押,厅中一时只闻笔尖沙沙,却似金铁交鸣。
契纸落定,卫无咎举盏朗声:
“为扶风商路长青,为燕赵旗开得胜——干!”
十余只酒盏碰在一处,清音如磬,映着窗外新雪,亮得晃眼。
当夜,胡雪岩踏着月色回驿馆。
他在账簿最后一页写下:
“扶风已定,南下之路门户洞开。”
笔锋收势,墨香犹热,仿佛已听见下一座城池的更鼓,为他燕赵商队遥遥响起。
扶风的勾栏临河而建,朱栏外风灯万点,映得河水碎金浮动。
李方清带着苏小小拾阶而上,挑了二楼一处半敞的雅座。
楼下歌鼓初动,笙箫慢捻,一阕《临河月》正唱到“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
苏小小攥着斗篷边,指尖发白,侧着身子不敢往下看。
李方清替她斟了半杯温热的槐花蜜,笑问:
“第一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