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殿下。”
那妇人约莫四旬,凤袍上十二道翟纹以金线锁边,鬓畔的朝阳五凤钗压得极稳。
她抬眼时,眼尾细纹里带着连日未眠的倦色,却仍不失半分威仪。
李方清与华佗同时折腰,衣袍拂地,声息压得极低:
“臣李方清(草民华佗),叩见王后。”
王后微微颔首,指尖在膝上攥紧的帕子松了松,声音像浸了温水:
“两位平身。
王上……便托付二位了。”
公主指尖再移,指向王后身旁半步——
那女子较王后年轻许多,一袭绛红蹙金飞鱼裙。
腰间佩着双环四合如意绦,珍珠流苏在灯火下晃得人眼晕。
她未语先笑,笑意却像隔着一层冰:
“王妃。”
李方清目光微垂,注意到王妃的护甲尖上镶着极细的红宝石,随着她抬手扶鬓,似一滴血珠在指尖滚动。
二人再度施礼,王妃的回应轻得几不可闻:
“子爵、神医,辛苦了。”
最后,公主的指尖停在龙榻前那道佝偻的墨青色背影上。
御医闻声回首,官帽下的鬓发已见霜白,眼角却吊着两分倨傲。
他拱手,声音像从鼻腔里逼出来的:
“太医院院使,王守拙。”
华佗抬眼,正对上御医审视的目光——那眼神像一柄钝刀,在“山野郎中”四个字上反复刮擦。
李方清不动声色地侧前半步,恰好挡住华佗半边身形,声音温和得像春夜的风:
“久闻王院使医术冠绝太医院,今日同殿为君分忧,实乃臣等之幸。”
一句“同殿为忧”,既抬了御医,又将自己与华佗摆在了同一阵线。
王守拙的神色僵了僵,倨傲里便掺进一丝被架在火上的焦色。
王后垂眸,指尖在帕上无声地摩挲两下,似将这暗涌轻轻按下。
公主收回手,目光掠过榻上昏睡的国王,最终停在李方清脸上。
那一眼里的重量,像把整个王朝的生死都压在了他一人肩头。
殿内一时寂静,唯有铜漏的水滴声,一声声敲在众人心口。
寝殿里静得能听见龙涎香在鎏金鹤炉里融化的“滋滋”声。
榻前,华佗半跪,左腕托着国王枯瘦的手背,右手三指轻搭寸关尺。
那姿势与太医院惯用的“浮取”“沉取”截然不同——
指肚微弓,似落非落,如蜻蜓点水;
一息之间,指力已变三变,轻若鸿羽,重若伏鼓。
王守拙在旁,眉峰猛地一跳:
这种“飞经走气”的把脉法,他只在失传的《扁鹊脉书》残卷里见过一字半句。
三息后,华佗眉心蹙起一道极细的川纹。
他收回手,掀开青布药箱,箱内竟无药罐、无铜刀。
只有一排拇指高的琉璃小瓶,在烛火下泛出幽蓝、绛紫、琥珀三色。
瓶塞是软木裹银箔,启封时发出“啵”地一声轻响,像春夜第一朵桃花绽开。
他先拈起最小的那只湛青瓶,瓶身刻着“凝露”二字。
液体稠如蜂浆,却带着山泉的冷冽。
华佗以无名指蘸取,轻轻点在国王眉心——印堂穴。
那一点青露一触肌肤,竟凝而不散,沿着督脉的走向缓缓晕开,像一条极细的溪流潜入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