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狼隘口的晨雾还没来得及褪尽,风就裹着尖锐的碎石子扑过来,刮在脸上像无数根细针在扎,连呼吸都带着股冷硬的砂砾感。
林恩把破旧斗篷的领口又紧了紧,粗糙的布料蹭得下颌生疼,他却不敢松手——这斗篷是母亲艾拉留下的,边角虽已磨得发白,却能勉强挡住隘口的寒风。
他紧跟着汤姆的脚步,踩在一条仅容两人并行的窄道上,这便是汤姆口中的“隐蔽路线”,藏在隘口西侧的岩壁下方,头顶的灰褐色藤蔓缠满岩壁,枯卷的叶尖挂着晨露,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落在颈间凉得刺骨。脚下的碎石被常年踩踏磨得发亮,偶尔能瞥见几处干枯的苔藓贴在石缝里,暗绿色的痕迹虽已失去生机,却明明白白证明,这里确实有人踏过。
“把脚抬高些,前面有处松动的石缝,踩空了能摔下去半丈深。”
汤姆的声音裹在风里传过来,带着点沙哑的质感。他走在前面,后背微微弓着,像扛着什么看不见的重量,背上那个褪色的粗布包被麻绳勒得紧紧的,里面装着几块硬面饼和一小袋草药,包角处磨破了个小口,露出点褐色的草药碎末。
林恩依言抬高脚,目光往下一落,果然看见前方地面裂着一道半指宽的缝,黑黢黢的深不见底,风从缝里灌出来时带着呜咽似的声响,还裹着股潮湿的土腥味,隐约能看见下方堆积的乱石堆,棱角在晨雾里泛着冷光。
两人沉默地走了段路,晨雾渐渐被风撕开,阳光透过岩壁的缝隙漏下来,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点,像撒了把碎金子。
汤姆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时动作有些僵硬——许是走了太久的山路,他从布包里掏出块硬面饼,指尖捏着饼的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饼渣簌簌落在他沾满尘土的裤腿上。
他把饼掰成两半,递了一块给林恩:“先垫垫肚子,这隘口的路得走大半天,到了中午才能找地方歇脚。”
林恩赶紧伸出双手接住,掌心刚碰到面饼就传来粗糙的触感,饼渣顺着指缝往下掉,他慌忙用另一只手拢住,生怕浪费一点。
这饼又干又硬,是用黑麦和麸皮混在一起烤的,表面还沾着些细小的麦壳,咬一口能硌得牙床发酸,可对腹中空空了大半天的他来说,已是难得的食物。
他小口啃着饼,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汤姆的手上:那是双布满老茧的手,掌心的茧子厚得能看清纹路,指关节又粗又大,像裹了层硬皮,虎口处还有一道浅褐色的疤痕,约莫半指长,边缘有些泛白,像是被利器划开后没好好处理,留下了永久的印记。
“你这手是怎么弄的?”林恩忍不住问。他想起昨天在隘口,汤姆帮他捆行李时,这道疤痕在阳光下格外显眼,当时他没好意思问,此刻看着饼渣落在疤痕上,话却不由自主冒了出来。
汤姆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道疤痕,嘴角扯出个算不上笑的弧度,带着点苦涩:“在阿斯托利亚城当铁匠时弄的。那时候我在城南的铁匠铺帮工,天天给贵族打马蹄铁,有次锤子没拿稳,被烧红的铁块划了道口子。”
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又补充道,“那贵族还嫌我慢,说耽误了他的行程,扣了我三天的工钱。那三天我连黑面包都买不起,只能靠喝井水填肚子,最后实在活不下去,才想着离开首都。”
林恩咬饼的动作猛地顿住,饼渣卡在喉咙里,他咳了两声才咽下去。他之前只从灰石镇的人口中听过阿斯托利亚城的名字,知道那是王国的首都,是全王国最繁华的地方,却从没想过,那里的平民也会过得这么难。
他想起灰石镇集市上,贵族家仆拿着鞭子抽打卖菜平民的样子,又想起汤姆说的“扣工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慌,连嘴里的饼都没了味道。
“首都的贵族都这样吗?”林恩追问,声音比刚才低了些。
汤姆靠在岩壁上,后背抵着冰凉的石头,从怀里掏出个羊皮袋,袋口用麻绳系着,他解开绳子时动作很轻,像是怕把袋子扯破。他喝了口里面的水,然后把羊皮袋递给林恩:
“也不是所有贵族,但大部分都差不多。首都分三个区,最北边是王室住的黄金区,墙都是用金砖砌的;中间是贵族和魔力者住的白银区,房子带花园,还有魔兽拉的马车;最南边才是我们平民住的青铜区。”
他顿了顿,语气里多了点无奈,“青铜区的路全是泥,一下雨就没过脚踝,混着垃圾和家畜粪便的臭味,走一步粘一步;可黄金区的路是用白玉铺的,听说晚上月光洒在上面会泛暖光,贵族的马车碾过连一点灰都不沾。”
林恩接过羊皮袋,袋口还留着汤姆的体温,他小口喝了口水,水带着点淡淡的苦味,像是从地下井里打来的,却很解渴,顺着喉咙滑下去,缓解了饼的干涩。
他闭上眼睛,试着想象汤姆说的场景:一边是白玉铺就、夜里发光的路,一边是泥泞不堪、满是臭味的小巷,这差距比灰石镇的贵族城堡和平民草屋还要大,大到让他觉得不真实。
“那平民怎么活啊?”林恩又问,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他想起母亲艾拉生前,虽然灵植家族已经没落,至少还能靠种草药糊口,可首都的平民连铁匠帮工都能被随便扣工钱,他们该怎么维持生计?
汤姆叹了口气,把剩下的半块饼塞进嘴里,嚼得很用力:“还能怎么活?要么像我一样,给贵族当帮工,要么去城外的农场种地,要么就做点小买卖,卖些针头线脑。”
他抹了把嘴,语气沉了下来,“但不管做什么,每个月都得给贵族交‘魔力结晶税’。月初的时候,魔力监察队会去青铜区收税,穿得整整齐齐,手里拿着鞭子,交不出结晶的,要么被抓去矿脉当苦力,要么就像刚刚那对夫妻那样,被家仆按在地上打,打得满脸是血也没人管。”
“魔力结晶税?”林恩皱起眉头,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羊皮袋,“那东西不是只有魔力者才能弄到手吗?平民哪来的结晶?”
汤姆嗤笑了一声,声音里满是嘲讽,还带着点绝望:“贵族才不管这些。他们说‘凡躯级也该为王国的魔力事业做贡献’,其实就是变相抢钱。
有些平民没办法,只能去城外的魔力矿脉找结晶,那矿脉里全是瘴气,黑沉沉的,吸一口就头晕,好多人进去了就没出来过——我邻居家的孩子,才十五岁,为了交税进去找结晶,回来时脸肿得像馒头,肺里吸了瘴气,咳了三天就没气了。”
林恩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像被一块石头砸进了冰水里,从头凉到脚。
他想起母亲吊坠里的地图,终点清清楚楚标着阿斯托利亚城——他原本以为,到了首都就能找到父亲,查清母亲的死因,可现在听汤姆这么说,首都简直就是个更大的“灰石镇”,到处都是贵族的压迫,凡躯级的平民连活下去都难,更别说找什么真相了。
“那你知道灵植家族吗?”林恩犹豫了一下,手指捏了捏胸口的吊坠,还是问出了口。他抱着一丝希望,汤姆在首都待过,或许听过母亲艾拉的名字,哪怕只是只言片语也好。
汤姆的脸色愣了一下,眉头皱起来,像是在回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灵植家族?没听过。不过我在首都时,倒是听过‘五年前王室抄了个会用植物秘术的家族’,具体叫什么名字,我记不清了。”
他顿了顿,眼神飘向远处的岩壁,像是看到了过去的场景,“那时候我刚到铁匠铺帮工,每天累得要死,有天晚上跟老掌柜吃饭,他跟我说的,说那家族好像是因为‘偷了王室的魔力结晶’才被抄的,最后全族都没了,连小孩都没放过。”
林恩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五年前、偷王室魔力结晶——这和灰石镇集市上那两个老农说的一模一样。
可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母亲艾拉温柔又善良,连踩死一只蚂蚁都要犹豫半天,绝不会偷东西,这肯定是贵族编的借口,就像他们用“交不出结晶”的借口抽打平民一样,只是为了掩盖他们的贪婪和残忍。
“那你知道马库斯大人吗?”林恩又问,声音有些发紧。他想起之前在黑狼溢口,镇吏提到过这个名字,说他是王室的重臣,管着不少事,或许这个人跟母亲的死有关。
汤姆的脸色瞬间变了,原本还算放松的身体一下子绷紧,他赶紧朝四周看了看,确认没人后才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点惊慌:“你可别在首都提这个名字!马库斯是王室的首席顾问,管着所有的魔力监察队,手段狠得很,比豺狼还凶。”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之前有个平民在青铜区的小酒馆里骂了他一句,说他收税太狠,结果第二天就被监察队抓了,直接扔进了矿脉,再也没回来过——连尸体都没找到。”他说完,又看了林恩一眼,眼神里带着点疑惑:“你问他干什么?”
林恩赶紧摇头,指尖因为紧张而泛白:“没什么,就是之前在黑狼溢口听过这个名字,好奇而已。”他不敢告诉汤姆自己的目的,怕给对方惹麻烦——毕竟汤姆只是好心带他走隐蔽路线,没义务帮他承担风险,他不能连累这个刚认识两天的人。
汤姆也没多问,大概是觉得平民好奇贵族的事很正常,他只是拍了拍林恩的肩膀,掌心的老茧蹭得林恩肩膀有点痒:“到了首都,少说话,多做事,别跟贵族和魔力者对视,更别跟他们争辩,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说完,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碎石从他的斗篷上掉下来,落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走吧,再不走,中午就赶不到歇脚的地方了。”
林恩点点头,跟着汤姆继续往前走。太阳渐渐升高,金色的光洒在岩壁上,把藤蔓的影子拉得很长,风也小了些,不再像早上那样刺骨,可岩壁上的藤蔓还是被晒得有些发蔫,叶尖卷得更厉害了。
林恩走着走着,突然感觉指尖传来一阵熟悉的“波动”——是枯荣感应,那种像是和植物相连的、细微的震颤。
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低头看向脚下的地面:那里长着几株不起眼的野草,叶片发黄,边缘卷着,看起来像是快枯死了,连根须都露出了一点在地面上。
“怎么了?”汤姆注意到林恩停下,也跟着停住脚步,回头问道,眼神里带着点疑惑。
林恩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野草的叶片,冰凉的触感传来,枯荣感应的波动瞬间变得更明显了——这草不是自然枯萎的,而是被什么东西“侵蚀”了,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草的根系已经变成了灰黑色,原本该流动的生命气息全被一种浑浊的、冰冷的魔力堵死了,就像一条被泥沙堵住的小溪,再也流不动了。
他想起之前在黑狼隘口,用根系缠住贵族家仆时的场景,又想起“枯荣感应是感知魔力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