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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话 :金石为开(1 / 2)

上阙:玉蕴昆冈

时值暮春,江南草长。

宁瑜行至一座名为“昆冈”的古城。此城虽不以繁华着称,却因自古盛产美石,尤其是一种质地温润、色泽内敛的“昆冈玉”而闻名遐迩。城中玉坊林立,琢玉之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石粉的微尘与水磨的湿润气息,仿佛整座城池都沉浸在对金石之美的追求之中。

然而,宁瑜踏入昆冈城时,却感受到一股异样的凝滞。玉坊依旧开门迎客,匠人依旧俯首雕琢,但往来行人的眉宇间,似乎都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愁云。就连那原本应清脆悦耳的琢玉声,此刻听来也显得有些沉闷、焦躁,失了往日的韵律。

宁瑜信步走入城中最大的一家玉器行“韫玉斋”。店内陈设雅致,博古架上摆放着各式玉器,从玲珑佩饰到恢宏山子,不一而足。然而,仔细观之,这些玉器虽雕工精细,用料考究,却总让人觉得少了些许神韵,如同美人虽五官精致,却双目无神。

掌柜的是位姓陈的中年人,面容愁苦,正对着一块硕大的昆冈玉原石料唉声叹气。那玉料皮壳老结,隐隐透出内里莹润的宝光,显然品质极佳,但陈掌柜的眼神却如同看着一块顽铁。

“掌柜的,何以对美玉兴叹?”宁瑜上前,温和问道。

陈掌柜抬眼,见宁瑜气度不凡,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客官有所不知。此玉虽好,却……却无人能琢啊。”

“哦?昆冈城玉匠高手如云,何出此言?”

“高手?”陈掌柜苦笑一声,压低了声音,“客官是外人,有所不知。我们昆冈城,怕是遭了‘金石之厄’了。”

“金石之厄?”宁瑜眉梢微挑。

“正是。”陈掌柜叹道,“约莫半年前起,城中玉匠,但凡是技艺精湛、有心雕琢重器之人,每每动工,不是刻刀崩刃,就是玉料莫名开裂,再不然便是心神不宁,失手毁坏即将完成的佳作。起初只当是偶然,可这半年来,竟无一件上品玉器问世!尤其是那些蕴含匠心、试图突破常规的作品,更是无一幸免。如今,匠人们只敢做些简单寻常的活计,稍有挑战,便心惊胆战。您看我这块上好的‘青琅玕’籽料,请了三位大师傅,皆不敢接手,都说……都说这玉料‘闭了心窍’,琢不动了。”

宁瑜目光落在那块青琅玕玉料上。果然,玉料灵气内蕴,光华流转,本是良材美质,但其周围,却缠绕着一股极其隐晦、却异常坚韧的“滞涩”之气。这股气息并非邪祟,更像是一种无形的规则束缚,或者说,是一种弥漫在整个昆冈城玉行领域的“意障”。

“金石有灵,非仅死物。”宁瑜轻声道,“如此异状,恐非天灾,乃为人祸,或者说,是某种集体心念所引动的‘业力’。”

陈掌柜似懂非懂,只是连连叹气:“再这样下去,昆冈玉行的招牌就要砸了,我们这些靠玉吃饭的人,也都得喝西北风啊!”

宁瑜沉吟片刻,问道:“城中可还有不畏此厄,仍在尝试琢玉之人?”

陈掌柜想了想,道:“有倒是有一位。是城西的年轻玉匠,名叫石不开。名字起得怪,人也倔得很。别人都怕了,唯独他,不信邪,这半年来耗尽家财,购入各种玉料,日夜不停地尝试,非要琢出一件‘惊世之作’来打破这厄运不可。可惜……次次失败,如今已是家徒四壁,为人所笑。”

宁瑜眼中闪过一丝兴趣:“石不开……金石为开?倒是个有趣的名字。不知他作坊在何处?”

按照陈掌柜的指点,宁瑜穿行在昆冈城纵横交错的小巷中,越往城西,越是偏僻破败。最终,他在一条污水横流、堆满废弃石料的巷子尽头,找到了一间低矮简陋的作坊。

还未走近,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急促而用力的敲击声、磨刻声,其间夹杂着年轻男子粗重的喘息和偶尔泄气的低吼。

作坊门未关,宁瑜走了进去。只见屋内光线昏暗,四处散落着雕刻工具和碎裂的玉料残片。一个衣衫褴褛、头发凌乱的年轻人,正伏在工作台前,双手紧握刻刀,对着台上一块巴掌大的白玉,全神贯注地雕琢着。他双眼布满血丝,额头青筋暴起,嘴唇紧抿,整个人如同绷紧的弓弦,散发出一种近乎偏执的疯狂。

他便是石不开。

宁瑜静立一旁,并未打扰。他能感觉到,石不开的精神高度集中,全部意志都灌注在手中的刻刀与那块白玉之上。然而,他的意念过于尖锐、过于急切,充满了“我一定要成功”、“我一定要打破诅咒”的执念。这种强大的、带有强迫性的意念,非但不能沟通玉料本身的灵性,反而如同利刃,不断冲击着玉料内蕴的平衡,也引动了弥漫在周围的那股“滞涩”之气。

果然,就在石不开的刻刀将要完成一处精细的衣纹转折时,“啪”的一声脆响,那块质地坚密的白玉,竟从内部生出一道裂痕,迅速蔓延,瞬间毁掉了整个作品。

石不开的动作僵住了。他死死盯着那块碎裂的玉,眼中的光芒一点点熄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与暴戾。他猛地举起手中的刻刀,就要向那废料扎去!

“玉碎不可复,心躁焉能成?”宁瑜适时开口,声音平和,却如同清泉,瞬间浇熄了石不开心头的狂躁之火。

石不开猛地回头,这才发现屋内多了个人。他眼中警惕与敌意交织:“你是谁?来看我笑话的吗?”

宁瑜摇头:“游历之人,宁瑜。听闻昆冈城玉匠遇厄,特来一观。更听闻有位名唤‘石不开’的匠人,矢志不渝,欲以人力逆天意,心生敬佩,故来拜访。”

“逆天意?”石不开嗤笑一声,笑容惨淡,“我连这该死的‘金石厄’都破不了,谈何逆天?我只是……不甘心!”他指着满地的碎玉,“你看,这些都是我的心血!每一次,我都觉得快要成功了,可每一次,都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这根本不是技艺问题!是这城,这玉,在跟我作对!”

“非是外物与你作对,”宁瑜走近,拾起地上那块刚刚碎裂的白玉残片,感受着其中残留的尖锐意念与滞涩之气,“而是你,在与自己作对,在与这玉石的‘本性’作对。”

“本性?”石不开皱眉。

“不错。”宁瑜道,“《诗经》有云:‘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琢玉之道,岂是强取豪夺?需知‘玉不琢,不成器’,然如何琢之?《礼记》云:‘玉帛云乎哉?’玉非仅物,更承载德性。古人佩玉以比德,因其温润坚贞。琢玉者,当先识玉性,顺其纹理,导其光华,而非以己之意,强加于石。你一心只想‘破厄’,只想‘惊世’,意念如刀,锋芒毕露,此等心性,如何与温润内敛之玉相合?玉性被你的锐气所伤,灵机被你的执念所蔽,不裂何为?”

这一番话,如同当头棒喝,让石不开怔在当场。他回想起自己这半年来的状态,确实如此。每一次动刀,都充满了对抗的意味,仿佛不是在创造,而是在征服。他忘记了父亲生前教导的“与玉对话”,忘记了初学艺时那种对玉石本身的敬畏与好奇。

“我……我只是想证明,人定胜天……”石不开喃喃道,气势已弱了三分。

“天意并非要与你为敌。”宁瑜环顾这破败的作坊,“这‘金石之厄’,或许并非惩罚,而是一种警示,一种考验。它在提醒所有琢玉之人,莫要迷失在技艺与名声之中,忘记了琢玉的初心,忘记了与金石沟通的本心。”

他看向石不开:“你若真想‘破厄’,首要之事,非是继续盲目尝试,而是先‘开’你自家之‘心窍’。心窍不开,金石永闭。”

中阙:心窍蒙尘

石不开被宁瑜的话语深深触动,满腔的愤懑与偏执,渐渐化为一种迷茫与反思。他邀请宁瑜在作坊内那唯一还算干净的角落坐下,沏了一壶粗劣的苦茶。

“宁先生,您说需‘开心窍’,”石不开语气恭敬了许多,“可我该如何做?这半年来,我日夜与玉为伴,自问尽心竭力,为何心窍反而蒙尘?”

宁瑜品了一口苦茶,缓缓道:“尽心竭力未必是正道,有时皆是徒劳。你可知何为‘心窍’?并非聪慧机巧,而是那颗能感知万物、能与物共鸣的灵明之心。《道德经》言:‘常无欲,以观其妙。’你执念太重,欲望太强(破厄、成名),心中塞满了‘有’,又如何能‘观’玉之妙处?心不清净,如镜蒙尘,映照万物自然扭曲。”

他指着工作台上那些冰冷的工具:“琢玉之技,如礼、乐、射、御、书、数,皆为人道之‘术’。然‘术’需以‘道’驭之。‘道’何在?在于天地自然,在于万物本性,亦在于人心之本真。你只重‘术’之精进,却忽略了‘道’之涵养,舍本逐末,岂能不失?”

石不开若有所悟:“那……该如何涵养?”

“暂且放下刻刀。”宁瑜道,“随我出去走走,看看这昆冈城,看看这孕育美玉的天地。”

接下来的几日,宁瑜并未传授任何具体的琢玉技巧,而是带着石不开,漫步于昆冈城内外。

他们登临城外的昆冈山。山势并不险峻,却自有一股浑厚沉稳的气度。宁瑜让石不开触摸山石,感受那历经亿万年风雨侵蚀而不改其质的坚贞;聆听松涛,体会那自然流转、不疾不徐的韵律。

“昆冈玉生于斯,长于斯,其性中自有昆冈山之魂。你不识山之厚重,焉能琢出玉之精神?”

他们走访城中的古玉坊,观看那些老师傅打磨玉器。宁瑜让石不开注意那些老师傅的眼神,那是一种沉浸其中、物我两忘的专注,而非争强好胜的锐利。

“你看他们,手中虽有刀,心中却无刃。他们是在引导玉呈现其美,而非雕刻玉成为其器。此即‘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