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阙:井水变味
离开了水道纵横的玲珑镇,宁瑜和阿翎沿着官道,走进了一片略显干旱的丘陵地带。时值盛夏,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晒得土地发烫,道旁的草木都有些蔫头耷脑。
走了大半日,人困马乏(他们买了一头小毛驴代步),远远望见山坳里有个村子,升起几缕细细的炊烟。有村子就意味着有水,有歇脚的地方。阿翎拍了拍小毛驴的脖子,指了指村子的方向,脸上露出期待的神色。
村子不大,看起来有些年头了,土坯房居多,村口一棵老槐树枝叶还算茂盛,投下一片难得的阴凉。槐树下坐着几个老人,摇着蒲扇,眼神有些浑浊地望着官道方向。看到宁瑜和阿翎这一对气质不凡的外乡人进村,老人们也只是多看了两眼,并没有太过惊讶,似乎对外界并不怎么关心。
宁瑜牵着驴,走到槐树下,对着几位老人拱了拱手,温和地问道:“几位老丈,晚辈路过此地,天气炎热,想讨碗水喝,顺便借宿一晚,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一位看起来年纪最大、胡子花白的老者,用蒲扇指了指村子东头,声音沙哑地说:“外乡人?去村东头李寡妇家吧,她家有空屋子,人也厚道。水嘛……”他顿了顿,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村中间那口老井里有,自己打吧。不过……唉,算了,你们自己去看看吧。”
老者欲言又止的样子,让宁瑜心中微微一动。他道了声谢,便和阿翎朝着村中走去。
村子里的气氛,和村口差不多,安静得有些过分。偶尔有村民从低矮的土墙院里探出头来,眼神也是木木的,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疲惫。几乎听不到孩童的嬉闹声,连狗都趴在阴凉地里,吐着舌头,没什么精神。
很快,他们就找到了村子中央那口老井。井口是用大块青石垒砌的,磨得光滑,井沿上架着古老的辘轳,缠着粗麻绳,绳头系着一个木桶。井边湿漉漉的,显然经常有人使用。
阿翎走到井边,好奇地探头往下看。井很深,拉了拉宁瑜的衣袖,指了指井口,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摇了摇头。
宁瑜明白她的意思,阿翎天生灵觉敏锐,对万物气息尤其敏感。她说这井水不对劲。
宁瑜也走到井边,并未急于打水,而是闭上眼睛,仔细感知。井中确实有水汽升腾,但这水汽之中,却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但又确实存在的……苦涩和滞涩之感。那并非普通水质变坏的味道,更像是一种……情绪,一种沉淀了很久的悲伤和怨怼,融入了水中。
他睁开眼,从井旁的木架上取下公用木桶,摇动辘轳,打上来半桶水。
井水看起来还算清澈,并无浑浊。宁瑜用手指沾了一点,放到鼻尖闻了闻,有一股淡淡的土腥气,这倒也正常。但他将水滴放入口中尝了尝,眉头立刻微微蹙起。
水是凉的,但入口之后,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涩味,咽下之后,喉咙里甚至隐隐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意。这绝不仅仅是水质硬或者矿物质多的原因。这水里,确实融入了不该有的东西。
“这水……味道是有点怪。”旁边一个正准备来打水的妇人,看到宁瑜的表情,叹了口气说道,“喝了这水,总觉得心里头发闷,提不起劲儿来。可咱们村,就指着这口井活命呢,没办法啊。”
宁瑜看向那妇人,约莫四十岁上下,面色蜡黄,眉眼间带着一股化不开的愁绪。“大嫂,这井水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味的?”
妇人想了想,道:“得有……小半年了吧?开春那会儿还好好的,不知怎么的,入了夏就渐渐不对味了。起初大家也没太在意,只觉得是天旱的缘故,可后来……唉,喝了这水,连晚上睡觉都不踏实,容易做噩梦。”她压低了声音,“村里老人都说,怕是井龙王不高兴了……”
正说着,一个约莫七八岁、瘦骨伶仃的小男孩,抱着一个快有他半人高的大瓦罐,踉踉跄跄地走过来打水。那妇人见状,忙上前帮忙:“栓子,你娘又让你来打水啊?小心点,别摔着。”
叫栓子的小男孩怯生生地点点头,一双大眼睛却没什么神采,看着那井水,甚至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宁瑜蹲下身,温和地问:“栓子,你怕这井水?”
栓子看了看宁瑜,又看了看旁边灵秀安静的阿翎,似乎觉得他们不像坏人,小声说:“井里有……有哭声。晚上,我听见的。”
妇人脸色一变,连忙捂住栓子的嘴:“小孩子家家的,别瞎说!”又对宁瑜勉强笑了笑,“先生别听孩子胡说,准是他做梦了。”
但宁瑜和阿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孩子的心灵往往最为纯净,也最容易感知到一些成人无法察觉的东西。
宁瑜没有再问,帮栓子打满了水,看着他吃力地抱着瓦罐往回走,那小小的背影在烈日下显得格外孤单。
他们按照村口老者的指点,找到了村东头的李寡妇家。李寡妇是个四十多岁的妇人,面容憔悴,但眼神里还带着一丝韧劲儿。听说他们是来借宿的,很爽快地答应了,收拾出了一间虽然简陋但还算干净的厢房。
安顿下来后,宁瑜付了房钱,又状似无意地问起井水的事。
李寡妇叹了口气,愁容满面:“不瞒先生,那井水确实出了问题。喝了之后,浑身不得劲儿,心里头发堵。村里不是没人想过办法,请过跳大神的来看,说是冲撞了什么东西,折腾了一番,屁用没有。也想过重新打口井,可这地方,找了好几个点,打下去十几丈都不见水星子,只能靠着那口老井。”她指了指院子里一个小水缸,“我们现在喝水,都是把井水打回来,用明矾沉淀好久,才敢勉强喝一点,但那怪味还是去不掉。”
“村里最近……可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尤其是在井水变味前后?”宁瑜问道。
李寡妇愣了一下,仔细回想,摇了摇头:“咱们这穷乡僻壤,能有什么特别的事?日子不都这么一天天过……”她忽然顿住了,像是想起了什么,“哦,要说特别……开春的时候,村西头的张老爹,没了。挺突然的,头天还好好的,第二天人就没了。张老爹是个孤老头子,无儿无女的,平时也不爱跟人来往,还是邻居闻着味儿不对才发现……说起来,井水好像就是在那之后没多久,开始不对劲的。”
张老爹?孤寡老人?突然去世?
宁瑜心中隐隐有了一个猜测。他谢过李寡妇,决定去村西头看看。
中阙:井底冤魂
村西头比村东更为破败荒凉。张老爹的家是两间快要倒塌的土坯房,院墙塌了半截,院子里杂草丛生,显然很久没人打理了。
宁瑜站在院外,神念如同无形的波纹,缓缓扫过这片区域。果然,在这里,他感受到了与那井水中同源的、更为浓郁的悲伤与怨怼之气。那气息并非弥漫四周,而是如同一条无形的线,蜿蜒指向村子中央那口老井的方向。
阿翎也感知到了,她指向老井,又指了指这片荒宅,用力点头。
“看来,问题就出在这位张老爹身上了。”宁瑜轻声道。他并未进入荒宅,而是带着阿翎,再次回到了那口老井边。
此时已是黄昏,夕阳给村子镀上了一层残破的金色。打水的人少了,井边愈发安静。
宁瑜对阿翎说:“我要下去看看。”
阿翎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守在井边。
宁瑜看了看四周无人,身形轻轻一跃,便如同柳絮般,悄无声息地落入了深井之中。井壁湿滑,长满了青苔。越往下,光线越暗,那股悲伤滞涩的气息也越发浓重。
井比想象中要深,下落了约莫七八丈,才触及水面。井水冰凉刺骨。宁瑜悬停在水面之上,并未沾染井水。他指尖凝聚真元,在空中虚划,一个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符箓出现,照亮了井下的空间。
井下的空间并不算特别宽敞,井壁依旧是石块垒砌。而在水面之下,靠近井底的侧壁上,宁瑜看到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具被卡在石缝里的尸骨!
尸骨已经有些时日,皮肉早已腐烂殆尽,只剩下森森白骨,被水泡得发黑。身上的粗布衣服也破烂不堪,勉强能看出样式。尸骨保持着一种蜷缩的姿势,头骨微微上扬,那两个空洞的眼窝,仿佛正无声地望着井口那片狭小的天空。
而在那白骨的手骨之中,紧紧攥着一样东西。那是一个小小的、木头雕刻的兔子,虽然被水浸泡得有些变形,但依稀能看出雕工稚嫩,似乎是小孩子的玩具。
浓郁的、几乎化不开的悲伤与冤屈之气,正是从这具尸骨上散发出来的,丝丝缕缕地融入周围的井水之中,污染了这口养育全村人的水源。
宁瑜心中叹息一声。看来,这位张老爹,并非正常死亡,而是被人害死,弃尸于此井之中!他的冤屈不散,执念融入井水,才导致了井水变味,影响了全村人的身心。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具尸骨从石缝中取出,用一道避水诀托着,缓缓升上井口。
当宁瑜带着一具白骨从井中出来时,守在井边的阿翎吓了一跳。而恰好此时,有几个晚归的村民路过井边,看到这一幕,顿时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鬼啊!”
“井里……井里有死人!”
“是张老爹!那是张老爹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