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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六十话 :墨魂蚀心(2 / 2)

“执着是苦,非是修行。”宁瑜踏步上前,声音平和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汝可知,何为文?何为道?”

沈怀瑾一愣,攻击稍缓,但眼中痴狂未减:“文以载道!书以焕彩!自然是要穷极工巧,臻至完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谬矣!”宁瑜断喝,声如洪钟,震得整个墨色书房都微微颤动,“《易》云:‘鼓天下之动者存乎辞’。文之根本,在于明心见性,沟通天地,教化人伦,而非炫技斗巧,追求虚名。汝先祖制此‘痴绝’墨,其初心亦是寄托对书画极致之境的向往,而非让你沉溺于此,迷失本心!”

他指向周围那些由沈怀瑾写出的、堆积如山的文字:“你看这些,徒具形骸,空有技巧,却无灵魂,无温度!因为它们并非发自你的本心,而是被这墨中历代‘痴绝’执念所驱使!你写的,是别人的文章,做的是别人的梦!你的‘我’在哪里?”

这番话如同醍醐灌顶,又似利剑穿心。沈怀瑾浑身剧震,看着自己写出的那些文字,眼中第一次出现了困惑与动摇。那些文字,细看之下,虽然笔法精妙,结构严谨,却果然缺乏一种鲜活的生命力,如同提线木偶。

“我的‘我’……”他喃喃自语,手上的笔“啪嗒”一声掉落,在宣纸上染开一大团墨渍。

就在这时,异变再生!

整个墨色书房剧烈震荡起来,那些书山字海开始融化,重新汇聚成一股更加庞大、更加黑暗的墨色洪流。洪流之中,浮现出数道模糊的身影。有呕心沥血、最终咳血而亡的诗人;有因字迹不工、反复誊写至疯癫的书生;有因爱妻逝去、将全部相思写入诗文后投江的痴情种;还有那位制墨大家李廷珪,他为了炼制极品墨,不眠不休,几乎燃尽生命,最终在墨成之日,大笑三声,溘然长逝……这些,都是曾经与“痴绝”墨产生深刻共鸣,最终被其“痴绝”之念同化或影响的魂影!

他们无声地咆哮着,带着各自未尽的执念与疯狂,裹挟着滔天的墨浪,向宁瑜和沈怀瑾席卷而来。这是墨魂最后的反扑,它不允许到手的“宿主”被唤醒,要将闯入者一同拉入这永恒的痴绝深渊。

“坚守本心!勿为外魔所动!”宁瑜对沈怀瑾喝道,同时双手结印,周身金光大盛,口中诵念《道德真经》:“‘致虚极,守静笃。万物并作,吾以观复……’”

金光如旭日东升,驱散黑暗。然而那墨魂凝聚了太多执念,异常顽固,前仆后继,不断冲击着金光屏障,双方陷入僵持。沈怀瑾看着眼前这惊心动魄的魂念交锋,看着那些在执念中痛苦挣扎的历代魂影,又看看自己几乎被墨色浸透的手臂,眼中渐渐露出了明悟与恐惧。

他明白了,若再沉沦下去,他的下场,便是成为这墨魂的一部分,成为这痴绝执念的又一个牺牲品。

下阙:破执见性

就在宁瑜以自身修为硬抗墨魂冲击,金光屏障开始微微摇曳之际,一道清越的鹤唳之声,仿佛穿透了层层壁垒,响彻这片识海墨境!

是阿翎!她在外部感应到宁瑜面临的压力,以灵鹤清音相助。这声音不蕴含攻击之力,却带着天地间最纯粹的生机与祥和之意,如同甘露洒落,有效地涤荡着那污浊的执念之气。

与此同时,沈怀瑾眼中猛地闪过决绝之色。他回想起父亲沈文渊平日里虽也爱书成痴,却从不强求他必须达到何等境界,只希望他平安喜乐;回想起幼时母亲在灯下为他缝制书包,父亲手把手教他写下第一个字的温暖;回想起自己最初提起笔时,那份单纯的对文字之美、对知识之海的向往,而非如今日这般,被胜负心、比较心、执着心所困。

“我……我不要变成这样!”沈怀瑾发出一声呐喊,这呐喊并非用口,而是源自他灵魂深处最本真的渴望。

他猛地抬起那只尚未被墨色完全侵蚀的左手,并指如笔,竟以自身魂力为墨,以虚空为纸,开始书写!

他写的,不是任何先贤的经典,也不是追求技法的法帖,而是他此刻心中最真实的感悟,是他对过往沉溺的忏悔,对亲情的眷恋,对挣脱束缚的渴望,以及对“文”之本质的重新思考。

字迹歪歪扭扭,毫无章法可言,甚至有些字句都未必通顺。但每一个字,都闪烁着属于他沈怀瑾独有的、微弱却坚定的灵魂之光!

“文非枷锁,乃心之翼。”

“痴非道,绝非果。”

“父爱如山,生恩似海,岂可轻抛?”

“我手写我心,足矣!”

这些发自肺腑的文字,虽然稚嫩,却带着一种真实不虚的力量。它们一出现,便如同投入滚油中的水滴,在这片由偏执和技巧构成的墨境中引起了剧烈的反应。

那汹涌的墨魂洪流,在接触到这些“真心文字”时,竟像是遇到了克星,开始剧烈地翻滚、退缩。那些历代痴绝的魂影,脸上疯狂的神色也出现了一丝松动,有的甚至流露出了茫然与追忆。他们,或许也曾有过这样真挚的初心,只是在漫长的执着中迷失了。

宁瑜见状,心中赞叹。他知道,这是最关键的时刻。他不再仅仅防御,而是将自身神念与沈怀瑾那微弱的灵魂之光相连,引导其壮大。同时,他朗声诵出庄子之言:“‘荃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荃;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

“沈怀瑾,记住!笔墨文章,皆是工具,是渡河之舟,是捕鱼之筌!得其意,便可忘其形!执着于工具本身,便是舍本逐末,永世不得解脱!你此刻所书,虽无华丽形骸,却已得‘真意’,这便是最好的文章!”

这番话,如同最后一记重锤,敲碎了沈怀瑾心中最后的枷锁。他奋笔疾书,那灵魂的光芒越来越盛,逐渐驱散了他身上的墨色。从手臂,到胸膛,最后连那最初被侵蚀的指尖,也恢复了原本的肉色。

而那庞大的墨魂洪流,在沈怀瑾真心觉悟与宁瑜正道之言的共同冲击下,开始崩解、净化。那些历代魂影,脸上的执念渐渐消散,化作一声声释然的叹息,身影逐渐淡化,最终融于无形。滔天的墨浪平息下来,不再狂暴,反而变得温顺、深邃,如同雨后的深潭,虽然依旧漆黑,却不再具有侵蚀性,只余下纯粹的文化沉淀与岁月沧桑。

那块“痴绝”墨的虚影在识海中缓缓浮现,其上的“痴绝”二字,那过于锋锐、偏执的意蕴似乎被磨平了些许,多了一份圆融与平和。它不再试图控制谁,只是静静地悬浮在那里,仿佛在说:痴可至专,不可至狂;绝可至精,不可至灭。

……

书斋内,宁瑜缓缓睁开双眼,额上微见汗珠,但眼神依旧清亮。榻上的沈怀瑾,咳嗽声已然止息,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呼吸变得平稳绵长,脸上也恢复了些许血色。那指尖的乌黑,已然褪尽。

“宁先生!瑾儿他……”一直守在一旁,焦急万分的沈文渊见状,连忙上前。

“无碍了。”宁瑜微笑道,“墨魂之厄已解,令郎心神损耗颇大,需静养一段时日。但经此一劫,他若能参透其中道理,于日后学问修行,反倒是一桩机缘。”

沈文渊老泪纵横,就要跪下拜谢,被宁瑜连忙扶住。

三日后,沈怀瑾已能下床行走,虽仍虚弱,但精神清明,眼神中再无之前的偏执与焦躁,多了几分豁达与沉静。他亲自向宁瑜道谢,谈及识海中经历,恍如隔世。

“学生以往,只知钻营字句,追求形似,却忘了读书作文的本心。多谢先生点醒,使我迷途知返。”沈怀瑾深深一揖。

宁瑜颔首:“知迷而返,善莫大焉。望你日后,能以真心体味万物,以真情书写文章。文之道,在真,在善,在美,而非在痴,在绝。”

离开积古斋时,沈文渊执意要将那“痴绝”墨赠予宁瑜,以谢救命之恩。宁瑜却婉拒了。

“此墨与沈家缘分未尽,经此一事,其性已趋平和,留于斋中,镇守文脉,警示后人,更为妥当。只是切记,器物虽好,终是外物,人心方是根本。”

沈文渊父子再三拜谢,将宁瑜与阿翎送至城外。

秋风送爽,官道两旁稻田金黄。阿翎看着身旁的宁瑜,眼中带着询问。宁瑜知她心意,淡然道:“‘痴绝’墨之事,看似是物之祸,实则是心之魔。世人常将理想错认为执念,将热爱扭曲成偏执,以至于画地为牢,作茧自缚。学问、技艺、情感,乃至世间一切人事物,皆然。需知‘过犹不及’,执中守正,方能行稳致远。这,便是此番欲弘扬之理。”

阿翎若有所思,轻轻点头。她指尖灵气流转,化作一只小小的纸鹤,在空中翩然飞舞,姿态灵动自然,毫无匠气。宁瑜见状,莞尔一笑。

大道至简,真水无香。真正的境界,往往在于放下执着后的那份从容与真切。二人身影渐行渐远,融入那一片秋光烂漫之中,唯有文渊城上空,那曾经淤塞晦暗的文气,似乎也变得格外清朗通透起来。

(第八十六话 《墨魂蚀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