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州府衙大牢深处,霉味混着潮湿的土腥气扑面而来。廊下挂着的桐油灯忽明忽暗,将斑驳的墙影投得歪歪扭扭。
狱卒提着钥匙在前头引路,铁环碰撞的脆响在空荡的甬道里荡开。
到了一间牢房前,祈安抬眼望去,便见孙歆缩在墙角,双臂紧紧环着膝盖,将自己蜷成一团。她的头抵着冰冷潮湿的墙壁,眼睫低垂着,像是睡着了。
狱卒哗啦一声打开锈蚀的铁锁,响动惊醒了她。
孙歆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目光掠过狱卒,落在祈安身上时明显顿了顿,她扶着墙慢慢站起身:“凌小姐,你怎么来了?”
还没等祈安开口,外间便传来脚步声,一个狱卒搬着条粗笨的长凳进来,他将长凳在牢门内侧放稳,不多言语,转身退了出去。
祈安指了指长凳,“坐着说吧。”
孙歆眼中掠过一丝疑惑,目光在祈安与长凳间转了转,见她已率先在凳沿坐下,便没再多说,在她的身旁坐下,微微侧过身,等着她的下文。
祈安侧身看向她,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字字清晰:“江寄这两年的罪证,桩桩件件都已经整理成文书呈交朝廷了。再过些时日,京城那边该有批复下来——他犯下的这些事,足够他死千百回了。”
孙歆听了这话,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淡淡开口:“凌小姐这是什么意思?觉得我太心急了么?”
“是有些心急了。”祈安顿了顿,又问,“你是把整个月的毒一次用完了?”
“是啊,一个月的量。”孙歆嘴角忽然漾开一抹笑,那笑意浅浅的,却透着股近乎狠戾的决绝。
若是按先前的方式,州署里那些中过毒的人,这个月本该相安无事,可一旦一次性承了一个月的量,那些人便再无转圜余地,必死无疑。
“怎么突然做了这样的决定?”祈安追问,她记得先前听到孙歆与易大夫的谈话,他们的打算应当是要徐徐图之。所以,定是有什么事打乱了她的计划。
“只是想快点报仇。”孙歆垂着眼,声音依旧淡淡的,听不出太多情绪,“不想再看那些害我家破人亡之人,在眼前逍遥快活了。”
祈安不置可否地轻轻点头。
“我可以帮你出去。”祈安忽然开口,这话来得没头没尾,像投入死水的一颗石子。
孙歆明显一怔,缓缓偏过头看向她,眸底闪过一丝错愕:“凌小姐这话是何意?”
祈安神色未变,迎上她的目光:“就像你先前所说,出去之后,过你想过的日子。”
孙歆静了一瞬,忽然低笑出声,那笑声里裹着几分自嘲,又带着几分了然的淡漠,显然是没将这话当真:“蓄意谋害朝廷命官,按律当斩。”她回过头,看着不远处的牢门,“凌小姐觉得,我哪里还有出去的机会?”
“倘若他不再是朝廷命官呢?”祈安的声音很轻,却在阴冷的牢房里激起一阵无形的震荡。
孙歆猛地抬眼,眼中满是困惑地看向她,脑中飞速闪过祈安最初同自己说过的那些话,骤然明白过来。
可她很快又垂下眼帘,语气里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颓然:“那又如何?我亲手害死六条人命是事实,终究是逃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