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琰踏出竹林,竹叶沙沙作响,在他玄色衣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侧首对身后的白前颔首示意,声音低沉:“走吧。”
二人沿着青石小径缓步而行,不多时便见一座清幽小院隐在苍松翠柏之间,青瓦白墙,与寺庙的红墙金顶格格不入,却又莫名和谐。
褚琰在院门前略一驻足,修长的手指抚过斑驳的竹门,轻轻推开。
白前默然上前,将手中青布包裹双手奉上,而后退至院外垂手而立。
院内古梅树下,一位须发如雪的老者正执帚扫叶,闻声抬头,眼角皱纹里盛满笑意。
褚琰整了整衣袖,上前深深一揖:“灵观真人。”
老者将竹帚倚在梅树旁,和蔼笑道:“孩子,来了。”他声音温润,袖间隐约传来淡淡的沉香气。
褚琰直起身,解释:“在路上遇到点事情,耽误了片刻。”
灵观真人目光柔和,语声里浸着笑意:“无碍。”
他转身推开竹木门,暖黄的烛光从屋内流泻而出,“进来吧。”
褚琰再次踏出门槛时,已褪去那身肃杀的黑衣,换作一袭素白长衫。衣袖间缠绕着一串乌木佛珠,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在晨光中泛着温润的光泽。
灵观真人引着他穿过回廊,来到一间静谧的厢房。屋内檀香缭绕,正中的案几上,一方灵位静静伫立。
“祈安之位”几个描金小字在烛光下若隐若现。
褚琰拈起三炷香,在烛火上点燃。青烟袅袅升起时,他撩起衣摆跪在蒲团上,骨节分明的手指一颗颗拨动佛珠。闭目的瞬间,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薄唇轻启,无声地念诵着往生咒……
香炉里的香灰积了厚厚一层时,他才缓缓睁开眼。眸中那片深潭般的平静下,似有暗流涌动。
“上次治疗结果如何?”灵观真人递过一盏清茶。
褚琰摇头,茶盏在他掌心微微发颤,水面荡开细碎的波纹。
“这又是何苦……”真人叹息着拂去灵位上的尘埃。
“其实……我不觉得苦。”褚琰凝视着牌位上那抹金漆,忽然笑了。
那笑意如冰雪初融,带着几分恍惚的温柔:“遇见她,是我一生最幸运的时刻了。”
……
褚琰这一生,从出生那天起,就被冠上了“天煞孤星”的名头,面临被处死的险境。母后和外祖父为了保全他的性命,不知耗尽了多少心血,费尽了多少周折。
他明白,自己肩上担着的,是绝不能辜负的殷切期盼……
十岁之前的岁月里,褚琰都幽居在灵岩寺的湖心小院。青苔斑驳的院墙内,终日能接触到的唯有灵观真人与贴身相伴的卓中,还有各式先生轮番前来授业。
而院墙内外,母后安排的侍卫们森然列阵,将小小的院落围得密不透风——这一切,都是为了护他周全……
褚琰第一次见到秦皇后,是在六岁那年。
那日春光正好,湖心小院的梨花簌簌落下。秦皇后将他紧紧搂在怀中,温热的泪水浸透了他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