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地脉含悲(2 / 2)

仿佛在对抗某种无形的、足以压垮脊梁的重量。

那熟悉的、象征着生命力的叮当之声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抽空了灵魂的空洞。

隔壁豆腐坊里,听不到石磨转动的隆隆声,也闻不到豆汁蒸腾的清香。

门扉紧闭,偶尔有极力压抑的、碎裂般的抽气声从门缝里逸出,旋即又被死死捂住,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又像是怕这悲伤一旦决堤,便再也无法收拾。

周成木匠没有坐在他的木工凳上,而是靠着院墙蹲着,头深深埋在膝盖里。

这个凭手艺安身立命的汉子,此刻连抬头望一眼南天的勇气都已失去。

更远处的街巷,不知哪家庭院里,隐约有苍老的、带着泣血的颤音,在反复低吟着破碎的词句。

似是“王师北定中原日”,又似是“靖康耻,犹未雪”……

声音断断续续,被风吹散,如同游丝,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令人心碎。

没有旗帜,没有呐喊,没有公开的祭奠。

所有的悲痛都被压缩在胸腔里,发酵成一种近乎实质的压抑。

邻里相见,嘴唇翕动,最终却只化作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扭曲的表情,或是重重地、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对方的臂膀。

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是亡国奴的悲哀,是文明之烛即将熄灭前的、集体性的失语。

他们只能在心底,用尽全部的力气,向着那片正在沦陷的故土,发出无声的、绝望的祈祷。

许清安立于廊下,青衫的衣袂在带着残冬寒意的风中微微飘动。

他遥望南方,目光似乎穿越了时空的阻隔。

看到了西湖的潋滟波光如何在铁蹄下黯淡,听到了凤凰山的松涛如何被战鼓声淹没。

那座城,曾是他道途起步的坐标,埋葬着他最初的记忆与牵绊。

一种难以名状的情绪,在他亘古道心中缓缓弥漫开来。

或许有一丝家国之痛的叹息,但并没有撕心裂肺,那过于炽烈的情感早已被漫长岁月沉淀。

更多的是一种更为浩渺、更为深沉的感触。

是立于时光岸边的旅人,目睹文明季候更迭的苍凉;

是对一种精致、优雅的文化形态可能就此断裂的隐忧;

是对亿万生灵在历史洪流中挣扎浮沉的淡淡悲悯;

亦是对自己虽超然物外,却终究无法完全斩断与这片土地血脉联系的、清醒的认知。

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朝南的方向敬了一杯酒。

然后静静地站着,如同一座亘古存在的石碑,默然镌刻下这个悲怆的时刻。

白鹤将头轻轻靠在他的臂侧,传递着无声的慰藉。

天地同悲,万籁俱寂。

这大都城的一隅,这小院之内,一人,一鹤,与这弥漫天地、沉重如山的悲哀共鸣着,沉默着。

仿佛在为一个即将逝去的时代,举行一场无人观礼的、无声的葬礼。

而那地魄引灵阵,依旧在顽强地运转,只是那凝聚出的每一滴地魄精华,都沉重得如同凝固的泪珠。

带着洗不去的、山河破碎的悲凉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