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响马截道(2 / 2)

“撑住!”陈启再次撕扯身上破布,沾了苏离身边水囊里仅存的一点浑水,想要清理杨少白的伤口。他不敢拔箭,箭头太深,又不知是否有钩倒刺,一旦处理不当,顷刻毙命。他用湿布擦拭着伤口周围的血污和污泥,触手所及,一股奇异的冰冷寒意从杨少白脊柱的位置隐隐透出,仿佛他整个人都成了一块冰。

陈启的手顿了顿。那不是失血过多的冰冷。是更深层的、如同埋藏于骨髓里的森寒。与苏离胸前龟甲的冰寒诡异相似,却又带着一种金属般的锐利感。那个青铜符咒!它在蛰伏?还是正因为杨少白垂死而被彻底激发?

“龟…甲…”苏离靠在岩石上,勉力抬起一只手,指向陈启胸口,又指向杨少白肩后,“压…靠近…压……寒…能锁……他背里的东西……”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嘴唇发紫。强行催动龟甲对抗弩箭,又经历一路奔逃,反噬已到极限。胸口的裂纹处,粘液涌出甚至打湿了外层的粗布,泛着一种病态的紫灰光泽。她看向杨少白的眼神带着一种复杂的急切,仿佛比起自己的情况,更急于解决他身上的麻烦。

陈启瞬间理解她的意思。龟甲的冰寒之力,或许能克制杨少白背脊深处符咒的力量泄露?至少,冰寒本身似乎对那弩箭造成的伤口也有短暂镇静止血作用!他看着杨少白灰败的脸色和毫无血色的嘴唇,不再犹豫!

他一把撕开包裹胸前残符的最后一片破烂油布。那块赤铜色的、浸满血污、边缘处还有几缕红芒萦绕的碎片暴露在昏沉的天光下,散发出更加强烈的血腥气与凶戾气息。他不敢直接碰触——这东西此刻太不稳定!他用那沾湿的布条隔着,捏起灼热的残符一角。残符接触到他带着血渍的皮肤,立刻传来一阵贪婪般的灼痛,内部力量隐隐又要暴动。陈启心中戾气翻腾,强压下去。

他捏着这块滚烫的“烙铁”,咬着牙,小心地将其印向杨少白肩胛骨下方、紧贴着弩箭杆的位置!残符本身是凶物,不能直接镇封伤口。但隔着一点点距离,利用其传导过来的、残余的灼热气血之力,或许能刺激龟甲释放其独有的冰寒!

就在残符散发的气息逼近杨少白伤口血肉的瞬间!

异变陡生!

嗷——!

一声凄厉、凶戾,完全不似人声、反而带着金属摩擦刮擦般尖啸的“咆哮”,猛地从杨少白的喉咙深处炸出!昏迷中的他身体如同濒死的凶兽般剧烈弹动!双眼骤然睁开!瞳孔里疯狂燃烧着两团彻底失控的、近乎沸腾的、邪异的惨绿火焰!直直射向近在咫尺的陈启!

他背后脊柱中心、衣服掩盖之下的那块狰狞青铜符咒凹痕!瞬间亮起刺目的幽绿光泽!如同一个被强行点亮的古老熔炉!

一股冰冷如同万载寒铁、又凝练如实质、带着无穷杀伐意志的锋芒锐意,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流!从符咒中心喷薄而出!直冲陈启印过去的残符!

陈启胸口剧震!手中的残符如同被投入熔炉的烙铁,内部那股狂暴灼热的血咒力量被这冰冷锐意激得疯狂暴走!赤红的光芒大盛!两道完全相斥、却又同样带着毁灭意志的力量隔空激烈碰撞!

嗡——!

陈启闷哼一声,气血翻涌,喉头发甜!他拼尽全力稳住身形,手中的残符却如同一只疯狂挣扎的凶兽,红光和戾气瞬间吞没了那块小小的区域!更可怕的是,杨少白背上符咒激发出的那股力量,似乎不再局限于防御,冰冷的锐意如同毒蛇,竟然顺着残符的气息,试图反溯!向陈启的身体猛扎!

噗!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按在了陈启的右手手腕上!是苏离!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另一只手则直接按向杨少白肩背伤口旁边、那幽绿符咒光芒爆发最盛的位置!龟甲上涌出的墨绿粘液疯狂浸染着她纤细的手指,同时抵住陈启手腕和杨少白的皮肉!

冰寒!剧毒!无比纯粹的冰寒腐蚀之力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隔断了两件诡物即将碰撞的力量传输!

嗷!

杨少白喉咙里的惨绿咆哮瞬间被掐断!眼中那沸腾的邪绿光芒如同遭遇重击,剧烈闪烁了几下,不甘地迅速黯淡、熄灭!头颅无力地垂向一边,再次昏死过去。背后的符咒凹痕那刺目的幽绿光芒也如同被寒冰冻结般,迅速黯淡、沉寂!

陈启手腕上的寒痛骤然加剧!但那股试图溯流而上的冰冷锐意也瞬间被冻结、切断!手中的残符受到龟甲至寒剧毒力量的侵蚀,狂躁的红光和暴戾的气息如同被兜头浇了一大盆冰水混合物,猛烈地收缩、黯淡下去,只剩下内部仍在低沉的“嗡嗡”震鸣!

噗通!

苏离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手无力地松开,软软地向后倒去,摔在冰冷的岩石上!她的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止!胸口的龟甲裂纹肉眼可见地又撕裂了一丝!那涌出的墨绿粘液,颜色深得几乎发黑!整个人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生命力!

“苏离!!”陈启心头大骇!他一把丢掉手中残符,任由那滚烫的碎片啪嗒一声掉在泥地里。他扑向苏离,手指颤抖地去探她的鼻息。

就在这时!

轰!轰!轰!

一连串沉闷、如同巨型重物滚动、又如同铁锤凿地的声音!自他们身后更远处的密林方向滚滚传来!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震撼人心的穿透力,连脚下坚实的坡地都似乎传来微微的颤动!紧接着,是隐隐约约、急促尖锐的哨子声!似乎还有惨叫声混杂其中!那方向——正是沼泽!

是那伙弩手?!发生了什么?他们被什么东西反噬了?

篝火旁的老刀猛地从半昏迷中惊醒!浑浊的眼中先是迷茫,继而猛地涌上强烈的恐惧!“不…不对!动静不对!是…是他们……是那些…鸦兵!”他声音嘶哑,带着巨大的惊恐。

陈启猛地抬头,眼角的血色还未退散!他们身处坡地高处,视野相对开阔。顾不得细看苏离情况,他一把抓起地上被泥水浸透、依旧带着余温但不再沸腾的残符,快步冲到坡地边缘一块半人高的岩石后!

他拨开眼前几丛坚韧的蒿草,锐利的目光穿透薄雾,死死投向刚才逃出的沼泽方向!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

沉闷的轰鸣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如同无数铁蹄踏碎朽木!

密林与远处稀疏灌木的交界处!大地在震动!

一支骑兵!一支由纯粹黑暗构成的骑兵!如同从浓墨深处冲出!

三十骑!不多不少!清一色裹着狰狞黑色面巾!只露出下方一双双冰冷麻木、或者充满残忍嗜血的眼睛!破旧的皮甲覆盖着同样黑色的紧身装束,肩臂等处绑着染血的皮索!胯下的马匹并非高大神骏的骏马,而是更为矮壮、腿粗蹄宽的滇马,这种山地马在丛林边缘的复杂地形上竟爆发出令人心悸的速度!如同鬼魅!

蹄声如闷雷!踩踏着泥浆和朽木,卷起冲天的泥尘和碎叶!如同一群扑食的黑色秃鹫,俯冲下山!目标!正是沼泽边缘那片被绝望笼罩的泥潭!

“杀!”

没有任何多余的呼喝!只有一道粗嘎如同铁器摩擦、带着残忍快意的命令声,从头骑那个披着破烂黑斗篷、身材壮硕如熊、瞎了一只眼的巨汉口中吐出!他仅剩的那只独眼在奔马中扫过沼泽和那些在泥潭里绝望挣扎、如同待宰羔羊的马帮残众,嘴角咧开,露出满口黄牙!

三十余柄雪亮的弯刀几乎在同一瞬间“锵”地出鞘!刀身弧度夸张,刀尖微微带钩,刃口在晦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令人心寒的冷光!如同死神的镰刀森林!

轰!哐当!噗嗤!

黑色洪流毫无阻碍地冲过那些陷在浅层泥浆里、只能绝望哭嚎的帮工身边!刀光如同疾风骤雨般落下!没有怜悯!没有停顿!如同锋利的剃刀刮过豆腐!断臂残肢、带着惊骇绝望表情的头颅!混杂着黑泥的血浪冲天而起!濒死的惨叫连成一片!瞬间淹没在暴烈的马蹄声和刀刃切骨断肉的恐怖声响里!

“啊——!”

“救命!不要杀——!”

绝望的呼号如同投入沸水的雪花,瞬间消失!

噗通!哗啦!

一匹滇马冲得太猛,前蹄踏入了稍深一点的泥潭。马背上的黑巾响马反应快得惊人!一声不吭,竟在坐骑前蹄深陷的瞬间,身体已如同大鸟般腾空而起!手中弯刀划出一道刺目的寒弧!一刀削断了一个挣扎扑来的汉子半边脖子!同时借力一点尚未沉没的马鞍,“啪”地一声落在旁边较为干燥的地上,动作行云流水,带着漠视生命的冷酷!

屠杀!一边倒的屠杀!

整个沼泽边缘瞬间化为修罗场!血腥味浓烈地盖过了恶臭!

坡地上,岩石后的陈启浑身绷紧如同铁铸!手指死死抠进冰冷的岩石缝隙,粗糙的石砾刺破了掌心也不觉!他的瞳孔死死锁定那支如同黑色剃刀般掠过死亡泥潭的响马队伍!尤其锁定那个独眼的、如同黑铁塔般策马冲在最前方的匪首!快!太他妈快了!这群畜生杀人如屠狗!那出刀的速度、精准和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的漠然,绝对是盘踞滇缅道上最凶残、最出名的几股悍匪才有的特征!

这些响马……是冲着什么来的?不可能只是为了抢这点驮盐和日用品!这里根本没有值钱的货!

马帮仅剩的惨叫消失得比出现更快。淤泥吞噬了大部分残骸,只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随着风飘上坡地。

“留货留命!”

一声炸雷般的暴吼响彻屠场,震得陈启耳膜嗡嗡作响!

是那个独眼龙匪首!他已勒马停在沼泽边缘最高的一处硬地上,座下那匹格外高大的滇马不安地刨着蹄子。他那只独眼如同最凶残的食腐鸟,扫过泥浆里沉浮的马驮架,那些盐袋子、货物散落漂浮在黑红的泥水上。

“留货留命!”他再次暴喝,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残忍和戏谑,“他妈的!把盐皮子底下藏的‘黑金粉’都他娘给老子掏出来!手脚麻利点!谁耽误了老子上缴土司老爷的时辰……”他嘎嘎怪笑起来,独眼里射出一种看死人般的凶光,“老子就把他剁碎了和货一起装!拖走!”

黑金粉?!鸦片!

老刀靠在岩石边上,闻听此言,本就因失血和泥水窒息而惨白的脸瞬间彻底失去了最后一点血色,嘴唇剧烈哆嗦着,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显然,他根本不知道盐袋里还夹带了这等要命的“货”!他猛地扭头看向坡下,那些飘在泥浆里的盐袋……

盐队夹带鸦片走私!这才是被响马盯上的真正原因!他们刚才还以为是山魈邪祟!哪曾想,更大的杀神早就在等着了!

独眼龙吼完,他身后的响马已经如同黑色的潮水散开,一部分人手持弯刀,警惕地扫视着密林和沼泽;另一部分则如同地狱里钻出的食尸鬼,直接跳下马背,踩着血污和烂泥,粗暴地踹开那些尚未沉没的驮架、解开泥浆里的盐袋!他们用手撕,用刀割!厚重的盐袋被粗暴地划开!里面粗糙的海盐颗粒混着泥水滚落!而盐粒深处,露出的赫然是用油纸和破布层层包裹的、砖块状的黑色物体!那就是鸦片膏!

“头儿!硬的!没泡坏!”有响马扯开一块油纸,看到里面深色油亮的烟膏,兴奋地吼了一声。

“少废话!快掏!”独眼龙独眼扫过那些“黑金粉”,掠过一丝贪婪,但更多的是任务完成的冷酷。他的目光随意地扫过泥泞的战场,准备确认不留活口。

就在这时!

他的独眼猛地一凝!视线如同冰冷的刀锋,骤然射向沼泽边缘——那匹还没完全沉下去的老青骡附近、一块半淹在泥水里的巨大腐朽树干!

树干靠近水面的一个巨大瘢结空洞里!一团泥浆包裹的破布!布团很小,像是被慌乱中塞进去的!但引起独眼龙注意的,不是破布本身!

而是那污浊泥水和破布边缘!

竟然……隐隐渗出几丝极其微弱的、尚未被泥水彻底污染稀释的……金色?!

那金色太微薄!混杂在血泥里几乎不可见!但在独眼龙这种刀头舔血几十年的凶人眼中,却如同黑夜里的萤火虫!

“金子?!”一个离得近的下马响马也看见了,下意识惊呼出声!

独眼龙的瞳孔骤然缩紧!呼吸瞬间粗重了一下!这破道上除了烟土,怎么可能还有真金子?难道是……那个陈家小少爷随身带着的?!

几乎在同时!

“头儿!”一个负责警戒的高个响马猛地抬起手臂,指向坡地方向!声音急促尖锐,“上面!草堆后面!有活口!三个人!还在喘气!跑了一个像是领头的瘸子!另两个…那女人!那女人像画报上的!”

陈启心头警铃疯狂炸响!被发现了!就在响马看到泥浆里金光的同时!那警戒的响马锐利的目光也穿透了稀疏的灌木和薄雾,锁定了他和苏离杨少白藏身的位置!尤其注意到了苏离那即便在昏迷中也难掩异于常人的苍白容颜!

他猛地俯身抓起苏离和半死不活的杨少白就要再次亡命奔逃!

晚了!

坡下,独眼龙脸上那片刻的金色贪婪瞬间被狰狞取代!他猛地拔出腰间另一把造型奇特的牛角弯刀!刀尖直指坡地!

“宰了那两个男的!”他的声音如同刮过砂纸的钢刀,刺耳而充满毫不掩饰的残忍!“那女的!给老子完好无损地拖下来!”他那仅剩的独眼死死钉在陈启怀中的苏离身上,射出一种赤裸裸的、混合着惊艳和更令人作呕的占有欲!“送勐卡土司前!老子得验验货!看看这画报上的上海货,到底是个什么水灵法儿!”

嗡!

最后一个字落下!

三十余骑!如同被血腥彻底点燃的黑焰!以更加狂暴的姿态!泼刺刺撞开沿途稀疏的灌木!卷起漫天草屑泥星!如同一群真正扑食的黑色鸦群!朝着坡地上那暴露在无数充满杀戮和贪婪目光下的三人!

狂冲而来!

刀光雪亮!映照出坡地上陈启布满血污和泥浆、眼神却如寒潭般森冷的年轻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