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响马截道(1 / 2)

噗!

一声沉闷到极点的、如同钝器刺入熟透西瓜的声音,在弩箭撕裂空气的凄厉余韵中响起。

不是杨少白!

在苏离那撕心裂肺的尖叫冲口而出、陈启几乎要下意识暴起挡过去的刹那,一直如同抽去骨头的软泥般滑向前方泥沼的杨少白,身体猛地、毫无征兆地向侧面一倒!那僵硬的动作与其说是躲闪,不如更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线强行扯偏了重心!

嗤!

那支哑光带血槽、箭镞如鬼爪的弩箭,狠狠贯入了他右肩胛骨下方,紧贴着脊柱旁边!大半截箭杆透肉而入!血花瞬间在破烂的靛蓝粗布上怒放!

巨大的冲击力带得杨少白尚未滑倒的身体一个趔趄,口中溢出一声低得几乎听不见的闷哼。他那双刚刚还燃烧着诡异绿芒的空洞眼睛,此刻瞳孔里倒映着沼泽上空扭曲的惨白树影,茫然了一瞬。紧接着,所有的神采迅速熄灭,只剩下濒临崩溃的空洞与虚弱,身体彻底软倒,像断线的木偶摔向散发着恶臭的黑泥!

“少白!”陈启目眦欲裂!胸前的残符碎片仿佛也被这瞬间的变故彻底引燃!贴着皮肉的青铜边缘发出一股灼穿血肉的剧痛!一股狂暴到要毁灭一切的毁灭欲念,带着滚烫粘稠、近乎沸腾的血腥气,直冲头顶!但他残存的理智死死勒住了这失控的凶兽——救人为先!他一把甩开苏离虚扶着的手,整个身体如同绷紧到极限的弓弦,猛地向前扑出!

嗤啦!

陈启左脚刚踏入边缘冰冷的黑泥,右手已经闪电般抓住了杨少白滑落的后衣领!手臂肌肉隆起如同岩石,用尽全力往回一带!

噗通!

杨少白沉重的身躯被硬生生从泥沼边缘拽了回来,重重摔在相对干燥的枯树根上。那支恐怖的弩箭整个没入了他肩背,只留下寸许长的箭杆尾羽在破烂的靛蓝粗布上颤抖,暗红的血正在箭杆与皮肉结合的缝隙处迅速晕染开来。

“呃……”杨少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眉头痛苦地拧紧,牙关紧咬,却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冷汗如同小溪从他灰败的额角和鬓角疯狂涌出。

“忍着!”陈启低吼,不敢有任何停顿。他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过沼泽、密林。在左侧弩箭射出的方位,除了一片片被雾气分割、模糊扭曲的幽暗树影,没有任何移动物体的痕迹!刚才那一箭,就像是从虚空里射出来的鬼魅!

沼泽里的挣扎和濒死的哭喊已经微弱下去。领队老刀魁梧的身体只剩下半颗脑袋和一截奋力抬起的手臂露在漆黑粘稠的泥浆外,那双手死死抠着一段半朽的树根,指关节捏得惨白!浑浊的眼睛死死望向陈启三人的方向,里面交织着最后的绝望与一丝微弱的期盼!老马夫已经完全没了踪影,只有一串气泡在吞噬他的地方破裂,散发恶臭。

“救…”旁边一个瘦小的年轻帮工半身在泥里,手拼命向上伸着,只发出嘶哑的气音。

不能再等了!

陈启的目光扫过自己胸前那片裸露的、仍在散发血腥气和灼热红光的残符,又猛地看向因为杨少白中箭、痛苦虚弱,胸前龟甲散逸出的墨绿寒气愈发浓郁的苏离!残符与龟甲之间的天生排斥,此刻在他体内如同两股失控的岩浆在对冲冲撞!他需要力量!打破这死局的力量!哪怕那力量来自于这要命的残符!

来不及细想杨少白刚才是本能的垂死挣扎,还是他背脊深处那个东西在求生!

他猛地撕下自己身上那件破烂靛蓝褂子仅剩的相对干燥的前襟!

嗡!

那布片刚刚靠近胸前残符,布匹边缘竟无火自燃!瞬间化为一簇带着血腥味的火焰!陈启眼中凶光一闪,忍着皮肉被灼烧的剧痛,一把将那燃起的布片狠狠按向插在杨少白肩背的弩箭箭杆!目标——那沾满血污的箭杆尾部!

吱——!

血肉焦糊的臭味混合着湿木燃烧的青烟猛然腾起!那是强行高温封堵伤口止血!杨少白浑身猛地一挺,如同离水的鱼!剧烈的痛楚让他短暂地冲破了那种行尸走肉般的木然,喉咙里爆发出半声凄厉扭曲的嚎叫!但这声音又被他咬碎在齿缝间,身体剧烈地痉挛了几下,双眼翻白,彻底昏死过去。

“撑住!”陈启低吼,也不知是对杨少白说,还是对自己说。他按住那团燃烧布片的手掌用力到骨节发白。就在这时,一股冰冷到刺骨的力量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是苏离!她不知何时挣扎着爬了过来,跪在杨少白身边。她那只沾满自己胸前龟甲墨绿粘液的手,此刻正死死握住陈启按在杨少白伤口上的手腕!冰寒刺骨的龟甲寒气沿着陈启的手腕瞬间侵入,与残符的灼热气血剧烈冲撞!

“呃啊!”陈启闷哼一声,如同被毒蛇噬咬!手腕处的皮肉甚至传来一股极微弱的被腐蚀的灼痛!那是龟甲剧毒粘液的力量与残符之血对冲的结果!但诡异的是,这股突如其来的冰寒,竟奇异地中和了布片燃烧的一部分霸道热量,让那强行封堵箭伤的方式柔和了一丝丝,也压制了残符本能的毁灭冲动,带来一丝冰冷到刺痛的清醒!

“拉…老刀…近的…救!”苏离的声音破碎断续,她的脸苍白得如同覆了一层寒霜。抓住陈启的手冰冷而稳定,她另一只沾着粘液的手,竟直接按在了陈启的胸前——那裸露的、烫得惊人、还在逸散血腥红光的残符边缘!一种深入骨髓的虚弱和痛苦几乎要让她立刻瘫倒,但她强行撑着,死死按住!龟甲冰寒剧毒的力量源源不断透过她纤细的手指涌向那愤怒灼热的残符,压制它!

她要用自身龟甲为媒介,替他强行分担一部分残符的力量反噬!哪怕这会加剧她胸前的裂痕!

胸前的龟甲裂纹在剧烈搏动!墨绿的粘液渗出速度明显加快!

但陈启,在这一瞬间感受到了!

一股冰冷奇异的能量流沿着她的手指传入残符,又从残符反馈到他的血脉中!虽然只是杯水车薪,却像给即将爆膛的火炮泼了一盆冰水,暂时压制了内部失控的震荡,同时带来一股远超他本身状态的力量!那是龟甲被动中和后反馈的“余波”!

“好!”陈启眼中凶芒暴涨!他不再犹豫,借着这股诡异而短暂的力量馈赠,左手仍旧死死按在杨少白肩背的“火焰”伤口上维持压迫止血,整个人却猛地从硬土埂边缘扑下!

噗!

小腿瞬间没入冰冷粘稠的恶臭黑泥!那淤泥仿佛有无数冰冷的手攥住了他的腿骨!但他借力于刚才残符与龟角角力后形成的一瞬间的奇异能量波峰,腰腹核心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身体前倾,右臂探出如捕猎的猛兽!

嗤啦!

五指如同钢钩,狠狠扣住老刀那只已经沉到泥面附近、指甲断裂渗血的手臂!

“起!”陈启喉咙里滚出一个野兽般的咆哮!胸前的残符仿佛感受到了他此刻纯粹求生救人的意志!那灼热狂暴的搏动暂时服从了意志的引导!一股滚烫的大力沿着血脉贯通手臂!身体后仰,双脚在泥沼中奋力一蹬!

哗啦——!

腥臭的烂泥如同炸开!一个人影硬生生被他从齐胸深的泥潭中拔了出来!是老刀!魁梧的身躯带着一身恶臭粘稠的黑浆摔在枯树根盘结的硬土埂边缘!

“嗬…嗬…”老刀剧烈咳嗽,呕吐出黑色的泥水!他脸上糊满了污泥,一双眼睛里劫后余生的茫然迅速被骇然取代!他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泥泞、胸前红光闪烁、如同从血池里爬出的修罗恶鬼般的陈启,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刚才在泥潭里,他能清晰感觉到抓住自己的力量中蕴含的、远超常人的可怕蛮劲!那股滚烫的气息……绝非活人!

陈启喘着粗气,胸前的红光剧烈明灭,力量在快速消退,甚至有一丝透支的虚弱反噬涌上。他顾不上老刀的眼神,也顾不上拔第二个泥潭里的人!因为就在老刀被拖出来的瞬间,他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

右侧幽暗树丛的阴影里,一点极其微弱、一闪而逝的寒芒!角度与刚才的左侧截然不同!

又一架弩!

几乎同时!

“后面…树后面!”苏离惊骇虚弱的呼声响起!她胸前龟甲传来的冰冷视觉如同针扎!另一个方向!

嗖!

嗖!

一左!一后!两支弩箭如同死神的叹息,毫无征兆地撕裂残余的稀薄雾气!角度刁钻!一支贴着枯树干上方急掠而过,另一支更是从背后地面爬满藤蔓的低矮树丛里射出!目标!依旧是——刚刚被拖出泥潭、失去行动能力倒在枯树根旁的杨少白!

杀招!绝杀!目标明确!就是杨少白!就是要补刀!

陈启根本来不及思考!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胸腔里的残符碎片被这接连的死亡袭击彻底引爆!一股被锁定的极度凶戾感觉取代了所有念头!杀!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身体如同被压缩到极限的弹簧猛地弹起!前扑!

他用的是整个身体去挡!

快!比弩箭慢了一丝!

但就在那两支弩箭即将分别钉入杨少白后心和脖子的前一刻!奇迹般的变化发生了!

嗤嗤!

两支弩箭竟凭空…慢了半瞬!

并非箭矢本身的减速!而是箭矢飞过的那一片尺余见方的空间,空气仿佛瞬间变成了浑浊粘稠的浆糊!一种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凝滞感!如同有无数无形的线在空气中瞬间缠绕、迟滞!

噗!噗!

原本致命的轨迹出现了一丝可以忽略不计的偏移!

其中一支弩箭擦着陈启扑过去的手臂掠过,带起一道火辣辣的血槽!另一支原本射向杨少白咽喉的箭,也微不可察地低了几分!

嗤!

这支箭狠狠钉进了杨少白肩胛骨下方更深处一点的位置!紧贴着刚才燃烧止血的伤口旁边!箭镞似乎碰到了坚硬的东西,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刺耳的金石刮擦声!

杨少白刚刚被剧痛暂时唤醒、又因剧痛彻底昏迷的身体,在这二次贯穿的剧痛下再次猛地绷紧!如同被扯断的弓弦!喉咙里发出一声彻底失音的嘶吼!随即彻底昏死过去!

时间,仿佛凝固了零点几秒。

陈启扑倒的身体压在杨少白身上!左臂新添的伤口火辣辣地痛!右肩肩窝处那嵌入箭头的旧伤似乎也被牵扯,传来钻心的剧痛!但他顾不上了!他猛地抬头,血红的双眼死死盯向前方!

就在刚才弩箭被奇异迟滞的那微小空间附近!

倚靠着枯树根、面色惨白得几乎透明、胸前的龟甲裂纹因为强行催动而几乎延伸到了锁骨上方近半寸位置的苏离,正缓缓放下那只对着弩箭方向、伸出的、沾满墨绿粘液、还在微微颤抖的手!

是她!

是她胸前那诡谲的龟甲!在极度虚弱和痛苦中,强行催发了某种类似领域性的能力?还是引动了周遭环境本身残留的水汽阴煞?造成了那关键一瞬的迟滞!

陈启的心猛地一沉!苏离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在崩溃!龟甲裂痕处的墨绿粘液如同泉涌!她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紫黑色的血线!

“苏离!”他嘶吼着想起身。

“别动!”苏离的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清冷。她那只抬起的手无力地垂下,眼神却死死地,望向了沼泽对面稀疏林木后的那条若隐若现的、通往远处相对坚实山路的模糊路径——那里,是刚才老马夫所谓的“山魈画道”消失之前的方向!

她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吐出一个字。

那个方向!

陈启瞬间领会!他没有丝毫犹豫!猛地将背上早已昏迷过去的杨少白如同破麻袋般甩到背上!用那截破烂的、沾满黑泥和鲜血的麻绳死死一捆!同时一步跨到苏离身边,一把抄起她冰冷轻飘得吓人的身体!入手之处,隔着粗布都能感到那龟甲散发出一种死寂的冰寒!

“走!”他对着还趴在泥地上剧烈咳嗽、满眼劫后余生惊骇的老刀吼了一声,不管他听没听见!背起杨少白,抱着苏离,凭借胸口的残符带来的最后一丝力量指引,朝着苏离指示的方向,发足狂奔!

残符的热血与龟甲的冰寒同时在体内冲突震荡!每一步迈出都如同踏在烧红的炭火与千年寒冰之上!

身后,沼泽的哀鸣和临死的绝望如同背景的挽歌。

而前方,稀薄的雾气遮掩之下,那条被诡异力量扭曲后又短暂清晰的小路,延伸向未知的黑暗。

风灌进耳朵,夹杂着浓重的硝烟气味——这绝不属于这片古老丛林。背后陈启能感到杨少白身体上弩箭的震颤,每一次颠簸都让那冰冷的箭镞似乎在伤口里搅动更深,而苏离在他怀中轻得如同一片羽毛,她的身体冰凉,唯有胸前龟甲散发出丝丝寒意穿透两人之间的粗布,直抵他的皮肤。她的意识似乎在漂浮,偶尔发出一两声痛苦的低吟,龟甲下隐隐又有粘液渗出。陈启咬紧牙关,汗水浸透后背,血水和泥水黏在衣衫上,每一步都像是在地狱边缘奔走。

不知狂奔了多久,浓雾渐渐被甩在身后,脚下的路也由湿滑的淤泥变成了坚硬的山石,两侧的参天巨木向后退去,视野稍微开阔起来。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平坦的坡地,稀疏的灌木代替了遮天蔽日的古树,灰蒙蒙的天光终于吝啬地洒下一些。

“停…停一下…”苏离微弱的声音如同蚊蚋。陈启几乎是脚步踉跄地刹住。他小心翼翼地将苏离放在一块还算干燥的岩石上,自己也靠着旁边的树干滑坐下来,胸口如同破风箱般剧烈起伏。他飞快解开捆缚的绳子,把杨少白从背上卸下,平放在地上。那人已经彻底没了声息,肩背的伤口被刚才的颠簸和泥浆污染得一塌糊涂,黑红一片,箭头还深深嵌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