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明蕙睁开眼时,天色已偏。
屋外扫地声仍在,一下一下,节奏渐缓。她躺在床榻上,薄被覆身,呼吸比先前平稳了些。喉咙依旧发痒,说话仍费力,但她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她说,他也曾出现在梦里。
谢珩坐在床边,一直握着她的手。他换了干净衣裳,袖口缀着新银线边,脸上也擦拭过,可眼下仍泛着青黑。见她醒来,他立刻凑近。
“醒了?”声音微哑,“渴不渴?我让人备了温水。”
她点头。他扶她坐起,将杯子递到唇边。这一回她喝得稳,未呛着。饮罢,她环顾屋子,觉得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此地何处。
“这是你的院子。”他说,“你病了好几天,我一直守着。”
她轻轻应了一声,目光落在他脸上,似在确认什么。片刻后,她开口:“你……是不是答应过我,要带我去个地方?”
他一怔:“你说残园?”
她皱眉,努力回想:“有个园子……月亮很亮,你站在石桌旁。你还说……断了也好?”
他心头一震,手上不自觉收紧:“你想起来了?那年灯会,你丢了簪子,我帮你捡,不小心摔断了。我说断了也好,再不分开了。你当时不信,转身就走。”
她闭上眼,画面缓缓浮现——红灯笼高挂,人潮涌动,她低头寻簪,一人蹲下,递来半截玉簪。那人抬头,是少年时的谢珩,眉目清朗,眼里含笑。
“我想起来了。”她轻声道,“你说这话时,手上还有血。”
他笑了笑,从袖中取出那支断簪,放在她掌心。簪子冰凉,断口打磨光滑,仿佛经年摩挲。
“我一直留着。”他说,“每次想你,就拿出来看看。”
她指尖轻触断口,忽觉胸口一闷,接连咳嗽几声。他连忙轻拍她的背。待她平复,却发现她袖中帕子沾了血。
他正欲取走,却见血迹顺着旧纹流淌,竟连成一幅图——山岭起伏,箭头直指雁门关外一处关口,另有几字写着“狼脊岭”“三日后夜半”。
他瞳孔骤缩,立刻认出那是军情密图。
“你又看到了?”他压低声音。
她喘息着点头:“北狄残部要偷袭。守将不知,得有人提醒。”
“你现在身子撑不住。”他想收起帕子,“这事交给我便好。”
她摇头:“只有我知道那条路。他们走的是古道,不在地图上。我必须画出来。”
她挣扎起身,他只好扶她至桌前。她以血在帕背补全防线,手抖得厉害,线条歪斜,却清晰可辨。落完最后一笔,她浑身脱力,靠入他怀中。
“给……给你。”她将帕子递出。
他接过,仔细折好,贴身藏进怀里。他知道这张图有多重——多少性命,多少城池,皆系于此。而她每动用一次这本事,都是在耗损自己的命。
他将她抱起:“我们回去休息。”
她未抗拒,任由他抱着。行至门口,夕阳洒墙,影子拉得极长。他沿回廊往残园去,步履沉稳。
“不是说要去看看?”她在他怀中轻声问。
“到了。”他说。
残园位于府邸西北角,荒废已久。墙皮剥落,荒草及人,石径掩于落叶之下,踩上去沙沙作响。他背着她走入园中,拨开藤蔓,露出一张石桌。
桌上刻痕模糊,半幅《璇玑图》尚可辨认。他将她放下,让她倚着石桌坐下。
“就是这儿。”他说,“你以前常来。每逢月圆之夜,你总一个人坐在这儿,对着图出神。”
她伸手抚过那些刻痕,指尖微微发颤。忽然,她望向桌角——那里放着一支断簪,与她手中的一模一样。
“怎会有两支?”她问。
“只有一支。”他拾起桌上的那支,“这支是我五年前留下的。那天我来找你,你说再也不见我。我便把簪子搁在这儿,想着若你哪日回来,就知道我还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