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骧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微光,继续深入,甚至设下更疑难的病例考问:“凌郎中思路敏捷。再有一问:若一壮年,腹部受钝器重击,当时无恙,数日后却突发腹痛如绞,拒按,伴发热恶寒,恶心呕吐,脉沉紧有力。此乃何疾?与寻常腹痛如何鉴别?何以处之?”
此题极为凶险,描述的正是内伤导致的“肠痈”或脏腑迟发性破裂的危重症状,鉴别诊断和紧急处理至关重要,稍有不慎便危及性命。
凌云闻言,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沉思片刻,方缓缓道:“先生此问,关乎生死。此症腹痛如绞、拒按,伴发热寒战,脉沉紧有力,非寻常食积或寒凝腹痛。寻常腹痛多喜按,得温或泻下可缓。此症乃内伤导致瘀血停聚,化热酿毒,痈疡内生成脓之兆,病在脏腑之间,最为凶险。鉴别要点在于腹痛是否拒按,有无全身热毒之象。”
他顿了顿,语气坚定:“处治之法,首重判断痈脓已成未成。若脓未成,急当峻下热结,活血解毒,可用大黄牡丹皮汤加减,力图内消。若脓已成,腹痛剧烈,腹壁硬如板,则……则非药石所能速效,恐需……需考虑外泄之法,然此乃九死一生之险途,非万不得已不可为。当下之急,需禁食,静卧,可用冰片外敷镇痛,并急投清热解毒、活血化瘀之重剂,观察变化。”
这番回答,不仅准确判断了病机,清晰指出了鉴别要点,更提出了根据脓成与否的分阶段治疗策略,甚至隐晦地提到了极端情况下的外科思路,其见解之独到、思虑之周全、直面凶险的勇气,已然超出了寻常郎中的范畴。尤其是“外泄之法”虽未明言,但那种对疾病本质的深刻认知和对非常手段的了解,让毛骧心中震动。
整个“问话”过程,凌云始终神态自若,对答如流。无论问题如何刁钻险峻,他均能迅速抓住关键,引经据典,分析病机,给出治法,言辞清晰,逻辑严密。面对毛骧那极具压迫感的审视,他毫无怯懦之色,亦无谄媚之态,不卑不亢,只有医者讨论专业时的专注与冷静。
毛骧问完,久久不语,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的郎中。诊室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声。
良久,毛骧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似笑非笑,语气听不出喜怒:“凌郎中果然名不虚传。理论扎实,见解不凡,更难得的是……临危不乱。” 他话锋一转,看似随意地问道:“听闻郎中救治兵马司陆大人家公子,用了些非常之法?不知是何妙术?”
这才是真正的核心试探,关乎凌云那“神奇”传闻的真实性,也关乎他是否值得“非常”之用。
凌云心中一凛,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坦然迎向毛骧的目光,平静答道:“陆公子之伤,确属危殆。学生当时所用,乃综合之法。内服药剂,重在止血化瘀、固护元气;外以特殊手法按压,助血归经;辅以银针通络,引导药力。法虽异于常,然皆本于医理,旨在救命于顷刻。具体操持,关乎病家隐私,请恕学生不便详言。”
他既承认了方法的特殊性,又强调了其基于医理和救人的目的,同时以保护病家隐私为由,巧妙地避开了具体细节的透露,滴水不漏。
毛骧听完,深邃的眼中光芒闪烁,最终,他轻轻颔首,不再追问。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今日叨扰了。凌郎中高才,毛某领教了。” 说完,竟不再多言,转身便向外走去。
凌云起身相送:“先生慢走。”
毛骧走到门口,脚步微顿,并未回头,只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凌郎中好自为之。或许……不久之后,还会有劳烦郎中之日。”
话音落下,人已掀帘而出,消失在午后的阳光里。
凌云独立于诊室中,望着那微微晃动的门帘,眉头微蹙。这场突如其来的“面试”,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他知道,那位“毛先生”绝非寻常人物,而他的到来,意味着“济安堂”的平静日子,恐怕真的要结束了。更大的风暴,或许正在酝酿之中。而他自己,刚刚通过了一场或许将决定未来命运的、无声的考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