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眼瞳收得更紧。
她似乎懒得去窥探皇帝的脸色,只捧起绝笔信吹了吹,亲手折好,呈给一旁伺候笔墨的小内侍。
“劳烦中使带给妾身父母,妾身感激不尽。”
那小内侍瞧皇帝一眼,眼见皇帝目光都开始游离了,便自作主张伸手接了,“乡君客气了,奴婢不敢当。”
郭妡笑一笑,望向那托盘,“劳烦中使端近一些。”
另一位内侍也瞧了皇帝一眼,见皇帝没有反应,便也硬着头皮将托盘端近点。
郭妡抬手,先拿了下酒杯,仿佛嫌弃死得太痛苦,又转向白绫。
两害相侵取其轻,她又笑一笑。
心里倒数,三。
二……
“慢着。”皇帝瞬间回神,蹙眉盯着殿中过于自觉的人。
郭妡两手捧着白绫,像捧一条洁白哈达,抬眼看皇帝,“陛下还有何吩咐?”
“朕免你死罪,赐你入赵王府为媵妾,但你终身不得位列三品及以上,且内侍省与宫中一应职务皆卸除。往后你的荣宠皆系于赵王,你当在王府中倾力辅佐郎君,不得有误。”
皇帝目光幽沉,当初自己想过又推翻的念头,重新浮现。
但这回,已没那么大方。
他经深思熟虑,已有妥善安置的方案。
人可以用,但要消除她的威胁。
前朝后妃女祸历历在目,本朝绝不能重蹈覆辙。
皇帝急智之下,想到她在外的盛名,想到她自己的陈情。
很好,她不是重情重义么,不是不慕名利么?
那就为情为义辅佐他的儿子,当真别计较名位了!
哪怕日后他登天,他儿子继位,他也要留下遗旨。
赵王府媵妾郭氏,或是将来的东宫五品承徽,止封于四品婕妤位,不得再行晋封。
只要让她连内廷高位都遥不可及,断绝她拥有作乱力量的途径,就可安心将她的才华化作沈楷的功绩。
真是个绝妙的主意!
皇帝在心里为自己喝彩。
世人能苟活者,谁会想死呢?
他安然等着她感激涕零的答应。
可惜他算错了。
郭妡听到此处,垂眸瞧着白绫,恍然明悟皇帝的脑回路。
她原以为,是提起西南,提起庄稼作物的改良大计,让皇帝改了主意。
没想到,皇帝从头到尾想的都只有防女子得势,影响他沈家的朝纲稳定。
他舍不得她对沈楷正向的影响,舍不得她能创造的效益,又怕她野心膨胀。
于是他想到了自认的完美解决方案,这才不想杀她了。
而皇帝想出的方案就是又要马儿跑,却不给马吃草。
还将白嫖说得如此理直气壮,以一副施恩的口吻。
郭妡心底冷笑,直接道:“妾身宁可去死。”
她怎么可能和沈楷绑在一起?
皇帝刚想展露的笑意,胎死腹中。
郭妡死志坚定,“妾身若卸职,再议朝政,比之如今更叫人指责,妾身不愿日日琢磨如何自证清白,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耗费半生精力。
陛下觉得妾身的存在,有前朝云太后、冯贵妃之患,一力将妾身困在低位,却未曾想过,妾身位卑,荣辱系于殿下后,妾身在殿下跟前还有说话的资格么?
殿下骄傲,后宅女眷之中便是王妃也不敢拂逆殿下的意思,妾身区区媵妾,何德何能影响殿下,更遑论辅佐。妾身做不到,便不敢应承陛下,不如此刻就死。”
这一口一个死,忽然就听着刺耳了。
皇帝锁眉,烦躁道:“朕何时说过,要你此刻就死。”
郭妡抬头看一眼托盘中的酒,再低头看一眼手中白绫,才抬头看皇帝。
皇帝呼吸停滞一瞬,挥手叫人先将东西端下去。
内侍从郭妡手里抢白绫时,还用了点力才抢走,看得皇帝两眉锁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