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议朝政,皇帝就起了杀心,妄议储位,在他那里不得满门抄斩?
可她没有家人了,自献皇庄之后,她孑然一身。
所以要她讨论这个话题,她就敢讨论。
但她没那么傻,真把自己套进去。
郭妡直言。
“妾身并非认定谁,而是妾身能接触到谁。妾身生于世间,有幸读书明理,便不能愧对先贤。所以妾身归于裴世子时,他为一方主官,妾身就要辅佐他为一方百姓谋福祉。得见应国夫人和崇安公主,知郊州疾苦,便要尽全力为郊州百姓求得贵人救扶。
同样,赵王殿下待妾身远超诸娘子,妾身铭感五内无以为报,便要为殿下筹谋。妾身一路走来,非因谁位高权重,或是谁前程似锦。妾身只在所处当下做该做的事。至于陛下储位属谁,与妾身无关。
妾身活在世间,只将该做的事情做完,该还的诸般情还完,至于生死荣辱,并未那么重要。”
多高尚的一番陈词。
然而,世上有多少人能做到生死荣辱皆置之度外?
但凡有这样的,不是死士就已成圣贤。
一个小女子,夸口也不怕闪了牙。
偏偏她如此坚定,眼底没有一丝恐惧,只有无尽燃烧的熊熊火焰,火舌仿佛要触及天穹。
皇帝眯眼,回过头来接着算。
她确实并未获得多少好处,得爵为最低,得官不因赵王。
掖庭令笔试的答卷,还在元宸殿的书架上没拿去馆藏。
那答卷字迹工整,每道题目都从旁人甚少关注的细节着手,见微知着,论述条理清晰,解决方法务实可行。
全篇无一句废话,也无一句大话。
文章不一定知品性,却可知抱负,知才学。
皇帝早已感叹过,她作文章的笔法,甚至可与八年前秀才科入仕的四位才子相提并论。
大弘科举秀才科之难,数年才有人敢报考,近十年才凑得齐一批。
多可惜啊,她不是男子。
大弘有女子入仕前例,却从无女子触及朝堂中枢的前例。
皇帝眯眼,渭水边的事已不必再提。
但她说得再好听,也无法掩饰她着实有过操纵他儿子的行为。
正因为她的话在他儿子那里顶用,他才不放心。
如今她接触权势才多久?
谁能保证一辈子秉持初心,不被权势富贵迷眼?
这样的先例,从前已有太多。
甚至说,谁能保证她在他儿子那里宠眷不衰?
她有此能力,有此手段,一旦不如意,将来宫中会是怎样血雨腥风?
他如今的儿媳赵王妃,那与他儿子一般娇纵,却还不如他儿子机灵的女子,如何斗得过她?
皇帝脑子里闪过一个接一个的猜忌。
世上人都是如此,平庸惹人厌,但凡有事则死不足惜。
出众则惹人妒,无事也要猜疑几分。
皇帝抬手,招来端着托盘的内侍。
“朕信你所言,不疑你忠心,你去后,朕追赠你郡君爵位,你自选一样。”说罢指了指那托盘。
鸩酒与白绫,摆放得整齐。
郭妡眼瞳难以察觉地收缩,心跳亦在缓缓加速。
话说到这个份上,皇帝已知她的作用无可替代。
却终究扭转不了他的杀心么?
封建时代,至高皇权。
无需理由,更无需权衡利弊的生杀予夺,实在叫人难以招架。
这鸩酒和白绫端上来的时间,比她预想的要早得多。
做皇帝的,果然没几分耐心,果然随心所欲。
那她要将杀手锏也提前拿出来么?
女子有孕要两三个月才能通过脉象确诊,大弘皇族血脉凋敝,沈楷膝下只有一子。
这就代表每一个孩子都很重要。
逃过今日这死劫,只等风头一过,有的是办法糊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