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候恰恰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绝对想不到,在如此天罗地网之下,我们这几个最重要的目标,会反其道而行之,不往外围逃窜,反而会潜入他们的眼皮底下,躲进一个普通的、毫不起眼的居民楼里。那里有提前储备的简易食物和瓶装水,有相对隐蔽、不易被察觉的落脚点,更重要的是……”我意味深长地、几乎是下意识地瞥了李关长一眼,他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但我心里清楚,这根钉子埋得足够深,“……有他们意想不到的‘筹码’。我们可以在那里躲藏至少48小时,等待外部风头稍微过去,或者……利用这段时间,寻找其他可能的、微小的变通机会。”比如,或许还能联系上某个尚未完全暴露的、极其隐秘的关系,或者,利用李哲这个筹码,在最后时刻换取一点什么……虽然希望渺茫,但总比坐以待毙强。
这就是我的最终计划。一个在绝境中榨干最后智慧与冷酷的产物。用注定牺牲的弃子吸引火力、制造混乱;用具有一定特殊性的棋子尝试蒙混过关、测试包围圈的弹性;而真正的核心,则利用人性的思维盲区和惯性,潜入最不可能的地方,像受伤的毒蛇一样蛰伏起来,等待那不知是否会到来的时机。这计划漏洞百出,充满了巨大的不确定性和风险,尤其是在警方如此高效、严密的现代化布局下,任何一个环节的失误都可能导致满盘皆输。但,这已是我在有限的时间、有限的资源和巨大的心理压力下,所能构想出的、唯一还具备一丝可操作性的方案了。这是一场豪赌,赌的是人性的盲点,赌的是那万分之一的疏忽。
“都清楚自己的任务了吗?”我沉声问道,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再次逐一扫过每一个人,仿佛要将他们的面孔和使命刻印在最后的时刻。
阿龙和黑豹用力地、几乎是咬着牙点头,脸上是赴死般的决绝和一种被命运抛弃的麻木。张副厅长紧张地吞咽着口水,双手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发抖,但眼神里求生的欲望压倒了一切。李关长依旧沉默,仿佛我们讨论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好。”我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浓重霉味和柴油废气的空气,感觉肺部一阵刺痛,“各自去准备,十分钟后,准时开始行动。记住,机会只有一次,生死,各安天命。”
阿龙和黑豹不再废话,迅速转身,带着一身煞气融入了仓库更深处的阴影中,脚步声沉重而决绝,很快消失在迷宫般的货架之后。张副厅长也慌忙连滚带爬地去找那套他平时看都不会多看一眼的、沾满油污的工装。
角落里,瞬间只剩下我,如同磐石般沉默的老猫,以及那尊仿佛已经失去生命气息的李关长塑像。
老猫微微侧头,用只有我能听见的、如同气流摩擦般的声音低语:“老板,李关长他……状态完全不对。带着他,会是个巨大的累赘,行动迟缓,容易暴露,而且……不稳定。”他的分析冷静而客观,不带任何个人感情。
我看着李关长那副魂不守舍、连站立都需要倚靠旁边货箱的样子,心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他曾经也是个人物,精明,谨慎,懂得审时度势,可惜,心理防线太过脆弱,在这最后的压力下彻底崩溃了。
“我知道。”我淡淡地说,声音里听不出波澜,“但他知道得也不少,关于一些资金转移的细节,关于几个海外账户的密码……或许以后用得上。而且……”我的目光变得愈发幽深冰冷,“……在必要的时候,一个看起来毫无威胁的‘累赘’,或许也能成为吸引猎人注意、为我们真正核心人员转移创造机会的……工具。”我的话语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性温度,仿佛在讨论一件物品的利用价值。到了这一步,所谓的同僚交情,所谓的人之常情,都早已被量化,成为了可以随时舍弃或利用的冰冷筹码。
老猫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极其专业地再次检查着他随身携带的那把保养得锃亮的格洛克手枪的弹匣,以及那个装着少量高能量食品、饮用水、现金和简易医疗用品的黑色背包。每一个动作都精准、高效,没有丝毫冗余。
我最后看了一眼桌子上那张简陋却决定着数人生死的地图,将那几条关键的逃亡路线和汇合点死死刻印在脑海里,确保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遗忘。然后,我走到密室一个更加隐蔽的、被一堆废弃电机遮挡的角落,熟练地挪开一个看似固定的部件,从后面墙壁的暗格里,取出了两本做工精良、贴着我与现在容貌截然不同照片的护照,一小叠不同币种的、旧而不连号的现金,以及一个外形普通、只能进行单次加密通讯的黑色手机。这是我的最后保障,是穿透这绝望黑暗的、唯一一根我自己掌握的细丝。
就在此时,外面,隐约已经传来了东侧方向突然爆发的、激烈的叫骂声、金属撞击声,甚至还有一声沉闷的、像是土制爆炸物发出的巨响——阿龙他们开始执行他们的“突围”任务了,用生命上演着最后的悲壮。紧接着,西侧的方向,隐约有跳动的火舌映亮了小片被烟雾熏黑的窗户,浓密的、带着刺鼻气味的黑烟开始翻滚着升起——黑豹也动手了,用火焰和混乱履行着他最后的使命。
仓库内的气氛,因为这内外交织的声响与光影,瞬间绷紧到了极致,仿佛一根被拉到极限的弓弦,随时都会断裂。
“我们走。”我对着老猫和李关长说道,声音异常地平静,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解脱感。
老猫立刻上前,用一种不容反抗却又恰到好处的力量,半搀扶半押解着如同梦游般的李关长,紧紧跟在我身后。我们没有走向任何一个正在发生激烈混乱的出口,那里注定是死亡的陷阱。而是悄无声息地、如同鬼魅般绕到仓库最深处、堆放最陈旧破烂设备的地方,那里有一个被厚厚的油污和杂物精心遮挡的、通往城市地下老旧排水管网的隐秘检修口。这是连阿龙和黑豹都不知道的,真正属于我周秉义个人的、预留的最后通道,一条通往未知,也可能是通往真正终结的道路。
老猫熟练而迅速地挪开沉重的障碍物,掀开那扇沉重的、边缘已经有些锈蚀的铸铁盖板,一股浓重的、带着铁锈、淤泥和陈年腐殖质混杂在一起的、令人作呕的气息,如同地狱的呼吸,扑面而来。声从深处传来。
我最后回望了一眼这个曾经象征着无上权力、无尽罪恶和奢靡生活的据点,目光扫过那些冰冷的机器、散落的物资,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尽的、属于过去的疯狂气息。然后,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尘世的一切污浊都吸入肺中,随即,毫不犹豫地,第一个踏入了那散发着浓重腐朽与未知气息的、冰冷的黑暗之中。
老猫紧随其后,拖着麻木的李关长,消失在地面之下。铸铁盖板被轻轻合上,最后一丝光线被切断,仓库深处的混乱声响也变得模糊不清。
逃亡,开始了。
这是一场从一开始就希望渺茫、在绝望中与时间和命运进行的不对等赛跑。
而计划的最终结局,早已不在我周秉义的掌控之中,只能交给那深不可测的、冰冷的未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