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二章 逃亡计划
冰冷的绝望,如同深秋仓库里凝结在钢铁横梁上的露水,正缓慢而坚定地渗透进每个人的骨髓,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佛爷被捕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虽然没有公开的巨响,但那沉闷的、通过特定隐秘渠道传递过来的、带着死亡频率的震荡波,足以让所有残存的、嗅觉尚存的高层们从最后一丝侥幸的迷梦中惊醒——天,真的要塌了。支撑他们为所欲为的那根擎天巨柱,已然断裂,碎石正轰然落下。
现在,所有的目光,所有的希望,或者说,最后一点垂死的挣扎本能,都如同被磁石吸引般,聚焦到了我的身上——周秉义,这个曾经长久隐藏在佛爷庞大阴影之下,实则通过更加精巧隐秘的丝线,掌控着更复杂权力与金钱网络的“老爷子”。
废弃仓库的核心区,空气污浊得几乎能拧出黑水。唯一一台尚在运转的柴油发电机在角落持续发出哮喘病人般病态的嗡鸣,仿佛随时都会彻底熄火。几盏应急灯的光芒在弥漫的灰尘中不安地跳动,将每个人惨白或铁青的脸切割成明暗交错的光斑,如同戴上了扭曲的面具。除了像真正的影子一样,寸步不离守在我身旁、连呼吸都几乎听不见的老猫,这个临时拼凑的“末日议会”里,还聚集着最后几个尚未落网、但也早已如同惊弓之鸟的核心人物:脸色蜡黄、不住用一块昂贵真丝手帕擦拭着仿佛永不干涸的额头虚汗的张副厅长;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彻底抽走、只剩下一个空荡荡躯壳的李关长;以及两个负责具体行动、身上还带着洗刷不掉的血腥煞气、此刻却难掩惶恐的地区头目,阿龙和黑豹。
“周……周老,”张副厅长率先开口,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他的声音像是被粗糙的砂纸反复磨过,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和颤抖,“佛爷……佛爷那边……真的……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了吗?能不能……能不能再想想办法,动用……动用上面的关系……捞……”他像是溺水者,拼命想抓住任何可能存在的浮木。
“捞?”我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像一枚精准射出的冰锥,瞬间刺入他混乱而脆弱的神经,让他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鸡,瞬间噤声,只剩下徒劳的嘴唇翕动。我缓缓地、如同检视祭品般扫过眼前这几张写满恐惧、侥幸、以及濒临崩溃的脸,心中涌起一股混杂着极致鄙夷和某种同病相怜的复杂情绪。这些曾经在各自领域呼风唤雨、掌握着生杀予夺大权的人物,此刻却像一群失去了头羊、暴露在狼群环伺下的待宰羔羊,可怜,又可悲。“张厅长,收起你那些不切实际的、官僚式的幻想。”我的话语冰冷,不容置疑,“佛爷落网,意味着什么,你心里应该比谁都清楚。那意味着我们最后的屏障已经被攻破,意味着他们掌握了足以摧毁我们所有人的钥匙。我们现在讨论的,不是如何挽回那早已倾覆的破船,而是……”我刻意停顿,让每一个字都如同锤击般敲打在他们的心脏上,“……如何在这片废墟上,找到一条能够让我们自己活下去的缝隙。”
“活下去”三个字,像一剂猛烈而残酷的强心针,让几近凝固的空气稍微流动了一下,但也带来了更深、更刺骨的寒意。求生是本能,但求生的路径,往往布满荆棘,需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对!对!周老说得对!”地区头目阿龙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蛛网般的血丝,带着亡命徒被逼到绝境时特有的、不顾一切的凶光,“妈的,横竖都是个死!不如跟他们拼了!集中我们还能调动起来的所有人手,武器!选一个方向,豁出去,杀出一条血路!就算死,也得崩掉他们几颗牙,拉几个垫背的!不能让条子们好过!”他挥舞着拳头,唾沫星子横飞,试图用狂暴掩饰内心的恐惧。
“拼?”我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居高临下的嘲讽,这笑声在空旷的仓库里显得格外刺耳,“拿什么拼?阿龙,你以为外面包围我们的是你平时对付的那些地痞流氓,或者是普通的警察?我告诉你,是‘潜龙’!是武警最精锐的特战部队!他们装备着最先进的单兵系统,拥有绝对的制信息权和火力优势!你手下那些人,拿着几把土制猎枪、砍刀,在他们面前,连烧火棍都不如!你所谓的‘杀出一条血路’,不过是带着所有人往他们精心布置的火力网上撞,变成一具具毫无价值的尸体!你想死,我不拦着,但别拖着这里所有人,给你那点可怜的、毫无意义的‘勇武’陪葬!”我的话如同冰冷的鞭子,抽打在阿龙身上。他被噎得满脸通红,脖颈上青筋暴起,拳头攥得咯咯作响,但在我冰冷如手术刀般的目光和老猫那微微前倾、如同蓄势待发猎豹般散发出实质危险气息的身体姿态威慑下,他最终只是颓然松开了手,不甘地、重重地低下了头,像一只被拔掉了尖牙的野兽。
“那……那怎么办?总不能……总不能就在这里等死吧?”张副厅长几乎要哭出来,声音里充满了绝望的哀鸣,“周老,您一定有办法,一定有后手的,对不对?您向来算无遗策,这次也一定……”他把全部的希望,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毫无保留地寄托在我身上,眼神里充满了乞求。
我闭上眼睛,隔绝开眼前这些令人心烦意乱的面孔,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着,像一台超负荷的超级计算机,处理着无数混乱的信息和可能的选择。恐惧和巨大的压力像两座无形的大山压在胸口,但我强迫自己冷静,用理智的冰水浇灭情感的躁动。越是绝境,越需要超出常人的清晰头脑和冷酷决断。我不是佛爷,他不会、也不屑于给自己准备毒药,寻求那种懦夫的解脱;我要的,永远是那一线生机,无论它看起来多么渺茫,多么微不足道,只要存在,就要不惜一切代价去抓住。
“等死,是最愚蠢、最无能的选择。”我重新睁开眼,目光锐利如鹰隼,扫过众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但我们也不能像无头苍蝇一样,毫无章法地乱撞。现在,我们唯一可能还存在的、微小的优势,就在于两点:第一,对方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将我们这只‘铁桶’彻底扎紧,需要最后的调动和时间;第二,他们想尽可能抓活的,尤其是我们这几个,活着送上法庭,价值远比几具尸体要高得多。这,就是我们的机会窗口。”
我走到那张铺着简陋手绘地图、沾满油污的桌子前,手指如同指挥棒,精准地点在几个关键位置上。
“第一,分散注意力,制造混乱。”我看向阿龙和黑豹,目光冷静得近乎残忍,“阿龙,你带你最信得过、也最不怕死的几个兄弟,十分钟后,从仓库东侧那个废弃的、直径较大的通风管道尝试强行突围。不要吝啬弹药,制造动静,越大越好,枪声、爆炸声、叫骂声,怎么热闹怎么来。你们的任务不是杀敌,而是吸引、牵制一部分警力过去,为我们真正的行动创造空间。”
“黑豹,”我转向另一个头目,“你带你的人,在西侧堆放易燃废料和油桶的地方,同时纵火,火势要猛,烟雾要浓,越大越好,目的是干扰他们的视线,特别是高空无人机和热成像的监控。”
这是弃子。我心里清楚得像明镜一样,他们心里也未必不明白。这就是赤裸裸的牺牲,用底层成员的鲜血和生命,为核心层的几人争取那一点点可怜的、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生机。阿龙和黑豹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深不见底的绝望和一丝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的狠厉。但他们没有选择。在这个体系里,上位者的命令就是天命。最终,两人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应承声,像是接受了命运的最终审判。
“第二,化整为零,各自突围,降低整体风险。”我看向脸色惨白的张副厅长和依旧魂不守舍的李关长,“我们几个人在一起,目标太大,就像黑夜里的灯塔。必须分开走。”
“张厅长,”我盯着他,“你身份特殊,是穿着官衣的人,他们对你的公开抓捕会相对‘温和’,顾忌更多。你立刻换上我们早就准备好的、那套脏兮兮的维修工衣服,脸上抹上油污。混乱起来后,看准机会,混在如果可能出现的、被火灾吸引来的围观人群或者后续赶到的消防、清理人员中,尝试溜出去。你的目标是城南那个废弃多年的第三货运站,月台最西头倒数第二个集装箱后面,有我之前预留的一辆破旧、毫不显眼的蓝色厢式货车,钥匙藏在左前轮内侧的挡泥板缝隙里。加满了油,够你跑出几百公里。能不能出去,混不混得出去,之后又能躲多久,就看你自己的造化和平时积攒的‘人品’了。”
张副厅长手忙脚乱地点头,仿佛已经看到了那辆象征着生天的蓝色货车,眼神里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光芒,尽管那光芒摇曳得如同风中残烛。
“李关长,”我转向他,他的眼神依旧空洞,对我的安排似乎毫无反应,仿佛我们讨论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你……”我顿了顿,原本为他单独设计的一条风险极高的备用路线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看着他这副魂飞天外、连最基本求生本能都似乎丧失了的模样,我知道,让他单独行动,无异于直接把他送给警方。我改口道,语气不容置疑:“你跟紧我。我们走另一条路。”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反对,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木然地、毫无生气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正在快速风化的石像。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我的声音压得更低,沉缓而清晰,如同地下暗河的流动,只剩下我、老猫以及近处如同木偶般的李关长能听清,“我们真正的生路,不在这里硬闯他们的铜墙铁壁,而在‘灯下黑’。”
我的手指,坚定地指向地图上一个距离仓库区并不远,甚至可以说就在警方包围圈理论边缘地带的一个点——那个藏匿着李哲的、城北的老旧居民区。那里楼房密集,人口复杂,监控稀疏,是城市肌理中最不起眼的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