窃窃私语声,抱怨声,恐惧的喘息声,在房间里交织回荡。
“肯定是内部出了鬼!”
“对!不然警方怎么可能这么准?时间掐得这么死?”
“妈的!别让老子知道是谁……”
猜疑的毒蛇,开始悄然吐信。这种时候,内部寻找替罪羊,是这种组织最常见的反应。我感到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在我和另外几个平日里有些特立独行、或者近期表现出色的头目身上扫过。这是一种危险的信号。
就在这时,安全屋最内侧那扇一直紧闭的、通往佛爷私人密室的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了。
所有的嘈杂声,如同被一把无形的利刃切断,瞬间消失。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门口,带着敬畏、恐惧、以及一丝最后的期盼。
佛爷,出来了。
他依旧穿着那身标志性的、用料考究的深色中式褂子,脚步沉稳,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但只要你仔细看去,就能发现那细微却致命的差别。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惊慌,平静得如同深不见底的古井。但那种平静,不是掌控一切的淡然,而是一种……万物冻结的死寂。他的眼神,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个人,那目光不再是以往那种洞察人心、带着压迫感的锐利,而是变成了一种冰冷的、审视的、仿佛在看一堆毫无生气的物品般的漠然。他的步伐比平时似乎慢了半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他走到房间中央那张厚重的实木主位前,却没有立刻坐下。他只是站在那里,双手自然下垂,指尖微微蜷曲。整个安全屋落针可闻,只剩下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以及某些人因为过度紧张而无法控制的、粗重的呼吸声。
他就这样沉默地站了足足有十几秒钟。这十几秒,对于在场的所有人而言,仿佛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水银,弥漫在空气里,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沙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膜深处,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质感:
“都知道了?”
简单的三个字,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让在场大部分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没有人敢回答。连最桀骜的“黑熊”,也下意识地低下了头。
佛爷的目光再次缓缓移动,从一张张惊惶失措的脸上掠过,最后,竟然……停留在了我的身上。
那目光,依旧冰冷,漠然,但其中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我的心跳,在那一瞬间几乎漏跳了一拍。体内属于警察的警觉瞬间提升到极致,但表面上,我依旧是那个带着伤、眼神阴鸷、强作镇定的“林野”。我微微垂下眼帘,避开了他那过于直接的注视,姿态放低,但脊背却刻意挺直,显露出一股不肯轻易屈服的韧劲,同时也符合一个刚刚立下大功(指之前参与核心决策、获取重要情报等)、却突逢大变、内心充满不确定和警惕的年轻头目的形象。
“林野,”佛爷的声音再次响起,点名道姓,让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我身上,“你的伤,怎么样了?”
这个问题,在此刻这种山雨欲来的气氛下,显得极其突兀和诡异。
我抬起头,迎着他的目光,声音沙哑地回答:“谢佛爷关心,好得差不多了,不影响做事。” 我刻意在“做事”两个字上,微微加重了语气,表明自己的态度和可用性。
佛爷微微点了点头,看不出是满意还是其他。他没有再问我,目光重新扫视全场。
“树倒猢狲散……”他轻轻地说,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墙倒众人推。”
他顿了顿,那双冰冷的眸子里,终于掠过一丝极淡、却令人心悸的嘲弄。
“我们的树,还没倒。我们的墙,也还没塌。”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丝,虽然依旧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般的决绝,如同寒冰碎裂:
“但是,有些蛀虫,有些生了异心的木头,该清理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安全屋内的温度,仿佛骤降到了冰点以下!
“清理”两个字,如同死神的宣判,让所有人的心脏都猛地收缩。
几乎在佛爷话音落下的同时,站在他身后阴影处的两名我一直知道存在、却极少露面、气息如同磐石般凝练的贴身近卫,动了!
他们的动作快如鬼魅,没有丝毫预兆!目标,并非我,也并非之前被猜疑目光扫过的几人,而是——那个刚才还情绪激动、口出不逊的运输头目“黑熊”,以及那个瘫坐在椅子上、面露绝望的元老人物!
“黑熊”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一名近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扭住胳膊,另一只手闪电般捂住了他的嘴,将他所有的惊呼和挣扎都堵了回去,直接拖向了侧面的一个小门。那名元老更是连挣扎都没有,如同被抽走了骨头,被另一名近卫面无表情地架起,同样拖走。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安静得可怕,只有身体摩擦地面和压抑的呜咽声短暂响起,随即消失在合拢的门后。
安全屋内,死寂一片。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冷酷无情的内部清洗惊呆了,脸色煞白,噤若寒蝉。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或许是心理作用)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佛爷仿佛只是随手拍掉了身上的两只苍蝇,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他重新将目光投向众人,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非常时期,用非常之法。”
“从此刻起,所有人,没有我的直接命令,不得离开指定区域。所有通讯,交由阿鬼统一监管。”
他看了一眼那个站在角落、如同幽灵般存在、负责内部监察和刑法的头目“阿鬼”。阿鬼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眼神如同毒蛇般扫过众人。
“以往的生意,全部暂停。所有资金流向,重新核查。”
“等待下一步指令。”
他说完,不再看任何人,转身,步履依旧沉稳,走回了那扇密室门,消失在阴影之中。
门,再次合拢。
安全屋内,依旧是一片死寂。但之前的混乱和惊慌,已经被一种更深沉、更恐怖的氛围所取代。那是一种在外部巨大压力下,内部又开始血腥清洗的、令人窒息的绝望。
我站在原地,阴影掩盖着我微微攥紧的拳头,指尖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让我保持绝对的清醒。
警方的雷霆行动,如同重锤,砸碎了他们外部的屏障和依仗。
而佛爷的冷酷清洗,则像一把刮骨钢刀,开始剔除内部任何可能的不稳定因素。
内外交困,震荡已如海啸般席卷了这个犯罪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我知道,最危险的时刻,或许才刚刚来临。在佛爷这种老狐狸眼中,任何可疑的迹象,在这种时候,都会被无限放大。而我这个“功勋卓着”却又“来历有些模糊”的“林野”,无疑正处于风暴最危险的边缘。
内部的震荡,才刚刚开始。而我要做的,就是在这震荡中,如同一颗最坚硬的石子,死死地嵌在原地,等待最终将那把“黎明之刃”,刺入这颗毒瘤最深处的那一刻。
雨,还在下。安全屋内,血腥与恐惧弥漫。而我的心,在经历过最初的震撼与快意后,重新变得如同北极冰原般冷静和坚定。
风暴已至,唯有迎风而立,方见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