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武装交锋
勐拉谈判的“成功”,并未带来任何凯旋般的喜悦,反而像在喉咙里塞进了一块沾着蜜糖的刀片,甜腻背后是尖锐的危机。扎蓬那张堆满虚伪笑容的脸,以及他看向我时那毫不掩饰的、如同打量货物般的贪婪眼神,在我脑中挥之不去。我知道,我展现出的技术能力,在某些人眼中,已不再是单纯的工具,而是可以交易、可以掠夺的资产。
返程的气氛比去时更加沉闷。三辆越野车如同受伤的野兽,在缅北茂密得令人窒息的雨林中沉默穿行。“蝰蛇”依旧坐在头车,仿佛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像。“岩石”则失去了来时的兴奋,粗犷的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时不时通过后视镜瞥我一眼,眼神复杂。他或许在权衡,我这个“福将”带来的功劳,与可能随之而来的、来自扎蓬乃至其他势力的觊觎,孰轻孰重。
我靠在后座,闭着眼睛,佯装休息。身体随着车辆在崎岖山路上的颠簸而晃动,内脏仿佛都错了位。车窗外的世界被层层叠叠、无边无际的浓绿所吞噬,参天古木张牙舞爪地伸向灰蒙蒙的天空,巨大的藤蔓如同垂死的巨蟒缠绕其上。空气中饱和的湿气黏在皮肤上,闷热难当,各种昆虫不知疲倦的鸣叫混合着引擎的低吼,形成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背景噪音。
右手的旧伤,在这压抑的返程路上,并未因短暂的“谈判成功”而有丝毫缓解,反而传来一种持续的、低频率的震颤,仿佛皮下的神经末梢在预警着某种迫近的危险。这不是错觉。这是一种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对恶意近乎本能的嗅觉。
果然,在穿过一片地势尤其险峻、道路一侧是陡峭山壁、另一侧是布满乱石和密林的深涧区域时,异变骤生!
“砰!”
一声清脆而锐利的枪响,毫无征兆地撕裂了丛林的喧嚣!是狙击步枪的声音!
头车的前挡风玻璃应声炸开一个蛛网状的弹孔,司机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脑袋便猛地向后一仰,鲜血和脑浆瞬间溅满了车厢!
“敌袭——!找掩护!”
几乎是枪响的同时,“岩石”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猛虎,发出一声暴吼,猛地一脚踹开车门,庞大的身躯灵活地翻滚而出,顺势躲到了车体侧面。他手中的自动步枪瞬间喷吐出愤怒的火舌,朝着子弹袭来的方向——左侧陡峭的山壁上方——疯狂扫射!
“哒哒哒哒……!”
子弹打在岩石和树木上,溅起无数碎屑和木渣,在山谷间激起回响。
我们乘坐的第二辆车和尾车也同时做出了反应。训练有素的武装分子们迅速跳车,动作迅猛而有序,依托车辆和路边有限的掩体,组成交叉防御阵型。刹那间,各种枪械的射击声——自动步枪的连发、手枪的点射——响成一片,密集得如同爆豆,彻底打破了雨林死寂的假象。
我的心跳在枪响的瞬间漏跳了一拍,随即被一股冰冷的肾上腺素洪流取代。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没有犹豫,我几乎是跟着“岩石”同时行动,用肩膀狠狠撞开车门,狼狈不堪地扑倒在地,就势连续翻滚,直到身体紧紧卡在车底与路基形成的狭窄夹角里才停下。泥土的腥味、碎石的粗糙感透过衣物传来,但我顾不上了。子弹如同致命的飞蝗般从头顶、身旁呼啸而过,带着灼热的气流和死亡的气息,叮叮当当地打在车体钢板上,溅起刺眼的火星,流弹不时击中周围的树木和岩石,发出噗噗的闷响。
我快速拔出腰间那把用于自卫的、冰冷而沉重的格洛克手枪,手指紧紧扣在扳机护圈上,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耳膜充斥着枪声和自己的心跳声。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急速扫视着混乱的战场,试图理解并适应这突如其来的杀戮环境。
袭击者显然占据了绝对的地利。他们来自左侧山壁的制高点,火力凶猛且配合默契,至少有三挺轻机枪在交替射击,形成有效的火力压制网,让我们难以抬头。从他们精准的射击点位、娴熟的战术动作以及使用的制式武器判断,这绝非普通的土匪或散兵游勇,而是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地方武装!
是扎蓬?他刚达成协议就翻脸?不像,这太蠢,等于同时得罪“狮王”集团和可能存在的其他买家。是桑坤的残部报复?可能性存在,但他们新败,是否有能力组织如此规模的伏击?还是……其他一直眼红“狮王”集团地盘和运输线路的势力,趁机下手?
混乱中,我看到头车副驾的车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蝰蛇”如同鬼魅般滑出,动作轻盈得不可思议。他没有像“岩石”那样立刻开火还击,而是将身体紧贴在发动机舱盖后,那双冰冷的蛇眼锐利如鹰隼,冷静地扫视着山壁上方,瞳孔微微收缩,似乎在飞速分析着袭击者的火力点分布、人员密度和可能的弱点。一颗偏离目标的流弹擦着他的头皮飞过,打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树干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弹孔,他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仿佛那只是拂过的一粒尘埃。
“妈的!是克伦解放阵线的人!看他们手臂上的布条!”“岩石”一边暴躁地更换着打空的弹夹,一边朝着“蝰蛇”和我们这边吼道,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震耳欲聋的枪声而有些扭曲变形,“这群养不熟的杂碎!肯定是嗅到味儿,盯上我们刚从扎蓬那里拿到手的线路情报了!”
克伦解放阵线?又一个盘踞在边境地区、与多方势力既有合作又有冲突、以骁勇善战和难以捉摸着称的地方武装!他们的出现,让本已复杂的局势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意味着我们面临的威胁级别再次提升。
“不能被困死在这里!成了活靶子!”“蝰蛇”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激烈的枪声,带着一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权威,“岩石,带你的人,从右边深涧边缘,借助树木和石头掩护,向前突进五十米!那里有个反斜面,可以作为掩体,还能绕到他们侧翼发起攻击!”
“右边?那他妈是悬崖!稍微失足就摔成肉泥了!”“岩石”一边朝着山壁方向打出一个短点射,一边吼道,脸上横肉抖动。
“只有那条路能打破僵局!不想死在这里就照做!”“蝰蛇”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洞察局势的自信。他同时将目光转向我藏身的方向,“猎隼!你的耳朵和眼睛!能判断出他们的指挥节点或者正在使用的通讯频道吗?找到它,干扰它!不能让他们顺畅指挥!”
我趴在冰冷潮湿的车底,泥土的腥气混合着硝烟刺鼻的味道涌入鼻腔和肺部。大脑在枪林弹雨的极度刺激和死亡的威胁下,被强行压入一种奇异的冷静状态。我侧耳倾听,努力从密集的、几乎连成一片的枪声、爆炸声(可能是手雷或RpG)和喊叫声中,分辨出是否有异常的、规律性的无线电静电噪音或特定频段的通讯信号。同时,目光如同扫描仪般飞速扫过山壁上方,寻找任何可能暴露指挥位置的特征——比如临时架设的短波天线、不同于普通士兵的观察人员(拿着望远镜或指手画脚者)、或者火力间歇与通讯相关的特殊节奏。
“他们的指挥点……很可能在左上方那块突出的、像鹰嘴的岩石后面!”我凭借对声源方位、不同武器火力密度变化以及零星观察到的可疑反光点的快速综合分析,指向一个位置,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但尽量保持清晰,“那里视野覆盖全场,而且刚才那挺压制我们的机枪火力有过一次不自然的短暂停顿,紧接着旁边一个火力点才加强射击,可能是在接收并传递指令!”
几乎在我话音刚刚落下的同时,“蝰蛇”手中那把加装了长消音器、造型略显奇特的手枪已经如同毒蛇抬头般迅速抬起,几乎没有瞄准的过程。
“咻!”
一声微不可闻的、如同叹息般的轻响。
远处那块“鹰嘴岩”后面,一个刚刚探出身、手里似乎拿着望远镜或者通讯设备正在观察的身影,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一声未吭,便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消失在岩石后方。
好快!好准的枪法!我心下凛然,“蝰蛇”的实力深不可测。
“岩石!行动!再拖下去大家都得完蛋!”“蝰蛇”低喝一声,如同鞭子抽在空气中。
“操!弟兄们!跟老子冲!撕开这帮杂碎的防线!”“岩石”不再犹豫,脸上闪过一丝狠厉,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率先从轮胎掩体后跃出,如同发狂的蛮牛,不顾一切地朝着右侧那令人眩晕的深涧边缘冲去。他手下的武装分子们也发出悍不畏死的嚎叫,展现出亡命之徒的本色,紧跟其后,组成一个松散的突击队形。
深涧边缘地形极其险恶,布满了湿滑长满青苔的岩石、盘根错节的裸露树根以及纠缠的藤蔓植物,脚下几步之外就是云雾缭绕、深不见底的深渊。他们几乎是贴着死亡在前进,每一步都险象环生。袭击者的火力立刻被他们这搏命般的冲锋吸引过去一部分,密集的子弹追着他们的身影扫射,打得他们路径上的碎石乱飞,树枝噼啪断裂,泥土四溅。
“猎隼!跟上!保持移动!”“蝰蛇”对我命令道,他自己则如同一道灰色的影子,利用“岩石”他们吸引火力的宝贵间隙,沿着道路左侧相对安全的掩体——车轮、引擎盖、路基凹陷处——快速而诡异地向前机动,手中的消音手枪不时发出“咻咻”的轻响,每一次点射都极其精准地压制着山壁上试图冒头锁定“岩石”他们的敌人,为突击小组争取着宝贵的时间和空间。
我没有选择。停留在原地,一旦车辆被击毁或者敌人使用重武器,必死无疑。我咬紧牙关,从车底艰难爬出,猫着腰,尽量缩小被弹面积,紧紧跟在“蝰蛇”身后大约五六米的位置,利用他走过的路线和提供的短暂掩护前进。格洛克手枪紧紧握在汗湿的手中,手臂上刚才被碎石划伤的地方传来阵阵刺痛。
周围的声浪冲击着感官:自动步枪持续的咆哮、手枪清脆的点射、子弹划破空气的尖啸、击中硬物的碰撞、岩石滚落深渊的闷响、双方人员受伤的惨嚎和愤怒的咒骂……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首残酷的战场交响曲,刺激着每一根神经。死亡的气息如同实质般弥漫在湿热空气中。这是我首次如此真切地身处现代战场的中心,不再是远距离的技术支援,而是每一秒都可能被不知从哪里飞来的流弹或被敌方狙击手锁定而终结生命。
“砰!”
一颗偏离目标的流弹击中了我身旁不到半米的一棵碗口粗的树干,树皮和木屑猛地炸开,几片碎木打在我的防弹背心上,发出闷响,吓得我本能地猛地一缩脖子,心脏骤停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