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吞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仿佛要穿透我的颅骨,看到我大脑深处的真实想法。他没有再说话,只是转回头,继续盯着手下工作。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只有维修工具碰撞发出的叮当声,和阿木偶尔低声的指引。
我知道,这次试探性的接触,到此为止了。我没有得到任何实质性的信息,但吴吞那一瞬间的反应,已经告诉了我很多。他对“内务协调办公室”极其敏感,甚至带着一种本能的戒备。这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几分钟后,空调故障排除,冷风重新灌入分析室。吴吞带着手下干脆利落地离开,自始至终,没有再看我一眼,也没有再多说一句话。
他就像一块被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然后迅速沉入水底,不留痕迹。
我站在原地,感受着重新变得凉爽的空气,心底却一片冰寒。
这次冒险接触,虽然没有直接获取情报,但至少确认了两点:第一,“内务协调办公室”确实是一个极其敏感、讳莫如深的禁区;第二,吴吞此人,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他很可能与那个部门有着更深的、不为人知的关联。
但这远远不够。我需要更具体、更确凿的证据,来证实那条秘密握手信道的存在,来锁定保护伞的身份。
接下来的两天,我如同在雷区中行走。一方面,我小心翼翼地维持着日常工作的表象,不敢再对“方舟”系统或任何敏感数据库进行任何形式的探查;另一方面,大脑从未停止思考,寻找着新的突破口。
“蝰蛇”没有再出现,但那种被监视的感觉却愈发强烈。阿木似乎也接到了什么指示,记录得更加“勤勉”,甚至开始有意无意地打听我的一些技术思路和“反制黑隼”项目的后续计划。我打起十二分精神应付,用大量技术 jargon 和虚构的“研究方向”将他绕得晕头转向。
压力与日俱增。右手掌心的旧伤,在这种持续的高压状态下,开始出现一种新的症状——偶尔会传来一阵极其短暂的、如同电流穿过般的刺痛,转瞬即逝,却让我心惊肉跳。这具身体,似乎也在发出最后的抗议。
就在我感觉快要被这无形的牢笼逼疯时,一个意外的事件,带来了转机。
那是“蝰蛇”来访后的第三天傍晚,“岩石”再次找到了我。这一次,他的脸色不太好看,带着一丝烦躁和……不易察觉的担忧。
“猎隼,跟我来一下。”他语气低沉,不像平时那样洪亮。
我心中一动,跟着他走出分析室,来到了基地一个相对僻静的通风口附近。这里噪音较大,不容易被窃听。
“岩石”掏出烟,点燃一根,狠狠吸了一口,然后才压低声音对我说:“兄弟,你最近……是不是得罪‘账本’那边的人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来了吗?
“岩石大哥,这话怎么说?”我故作不解。
“妈的,刚才我去领这个月的物资配给,碰到‘账本’手下那个管仓库的‘老鼠刘’,” “岩石”啐了一口,“那孙子阴阳怪气地跟我说,让我提醒你,手脚干净点,别整天想着窥探不该看的东西。还说……什么数据有数据的规矩,人也有人的规矩。”
“老鼠刘”……是“账本”麾下一条忠实的走狗,负责管理基地的部分物资仓储和登记。
“窥探不该看的东西”……这指控已经近乎直白!
我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愤怒和委屈:“岩石大哥!这话从何说起?我‘猎隼’行得正坐得直,所有操作都是为了对付‘黑隼’,都是为了集团利益!他们凭什么污蔑我窥探?!”
我的反应在“岩石”的预料之中,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些:“老子当然信你!肯定是‘账本’那老阴逼看‘山魈’先生赏识你,心里不痛快,故意找茬!还有那个‘蝰蛇’,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告诫:“不过,兄弟,听哥一句,最近收敛点。‘账本’和‘老康’穿一条裤子,势力大得很。‘山魈’先生虽然罩着你,但有些事,也不好做得太明。你真要查什么,也得……讲究个方法。”
“岩石”的话,像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我脑中的迷雾!
“讲究个方法”……他是在暗示我什么吗?
我看着他那双虽然粗犷却不失精明的眼睛,忽然明白了。“岩石”或许不知道我在具体查什么,但他肯定察觉到了我与“账本”、“蝰蛇”之间的暗流涌动。作为“山魈”的心腹,他乐见我与那两方对抗,但也担心我行事不慎,引火烧身,连累到“山魈”。
他这番话,既是提醒,也可能……是一个机会?
我脑中飞速权衡着风险。将部分发现透露给“岩石”,借助“山魈”的力量?这无异于与虎谋皮。但眼下,我孤立无援,单凭自己,似乎已经寸步难行。
赌一把?
我深吸一口气,脸上露出挣扎和犹豫,最终化为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狠厉。
“岩石大哥,既然你提到这事了,”我凑近他,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风听见,“我也不瞒你。我最近在分析系统日志的时候,确实发现了一些……不太对劲的地方。”
“岩石”眼神一凝:“哦?什么不对劲?”
“我发现,有条连接‘方舟’系统的数据通道,每隔十几天,就会在深更半夜,有极其微小的异常数据交换。”我避重就轻,没有提及“内务办公室”,只强调了“方舟”和异常数据,“而且,每次交换前后,都有一个权限很高的内部Ip,会去查询一个由‘账本’亲自创建的加密数据库的状态。”
我紧紧盯着“岩石”的眼睛:“岩石大哥,你说,什么样的数据,需要这么鬼鬼祟祟地传递?什么样的数据库,需要‘账本’亲自创建,又需要那么高的权限去反复确认状态?这不合规矩吧?”
我没有直接说出“保护伞”三个字,但给出的信息,足以让“岩石”这种在刀口舔血、对内部倾轧极其敏感的人,产生丰富的联想。
“岩石”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夹着烟的手指微微顿住。他眼中闪过震惊、疑惑,最后沉淀为一种凶狠的光芒。
“你确定?”他沉声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日志记录就在那里,虽然新的安全审计开始了,但历史记录抹不掉。”我肯定地说道,“当然,这只是技术上的异常,具体代表什么,我不敢妄下结论。但‘账本’的人突然跳出来警告我,恐怕……是做贼心虚?”
我适时地将“老鼠刘”的警告与我的发现联系了起来。
“岩石”沉默了,大口大口地吸着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色阴晴不定。良久,他将烟头狠狠摁灭在金属墙壁上,发出“滋”的一声轻响。
“妈的……我就知道!”他低吼一声,眼中凶光毕露,“‘账本’这老狐狸,肯定背着‘山魈’先生,甚至背着‘佛爷’,在搞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说不定就是在偷偷转移资金,给自己留后路!”
他自动将我的发现,引导到了权力斗争和利益侵占的方向上。这正合我意!
“猎隼,这件事,你知我知!”“岩石”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眼神灼灼地盯着我,“你先不要再轻举妄动,免得打草惊蛇!我会找个合适的机会,向‘山魈’先生汇报!如果真能抓住‘账本’的把柄……哼!”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那声冷哼,已经包含了无数的意味。
“我明白,岩石大哥。”我郑重地点了点头,“一切听你和‘山魈’先生的安排。”
“好兄弟!”“岩石”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脸上重新露出那种粗犷的笑容,“放心,有‘山魈’先生在,没人能动你!你立下的功劳,先生都记着呢!”
看着“岩石”匆匆离去的背影,我靠在冰冷的金属墙壁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这一步,险到了极致。我将自己发现的关于保护伞的线索,包装成了“账本”可能涉嫌私下转移资金的罪证,递到了“山魈”的手中。这无疑会加剧“山魈”与“账本”之间的矛盾,而我,则暂时找到了一个强大的“盟友”和庇护。
但这也是引火烧身。我彻底卷入了“山魈”与“账本”的权力漩涡中心,成为了“山魈”用来攻击“账本”的一枚棋子。一旦“山魈”发现我的发现背后牵扯的是更恐怖的保护伞网络,或者一旦事情败露,“账本”和“老康”的反扑,将是我无法承受的。
而且,“山魈”就真的可信吗?他或许只是想利用我打击对手,一旦失去利用价值,或者我带来的风险超过收益,他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我,甚至亲手除掉我。
右手掌心的旧伤,在那阵紧张的对话后,再次传来了那熟悉的、灼热的刺痛,一阵紧过一阵。
我抬起头,看向通风口外那片被铁丝网分割的、灰蒙蒙的缅北天空。乌云正在汇聚,预示着另一场风暴的来临。
我刚刚为自己找到了一条看似可行的险路,但这条路,是通向生天,还是通往更深的深渊?
调查才刚刚开始,而致命的危险,已然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