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一章 危险调查
“蝰蛇”离去时轻轻带上的那声门响,如同墓穴封土,将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隔绝在外。分析室里死寂无声,只有服务器风扇不知疲倦的嗡鸣,此刻听来却像是送葬的挽歌。冷汗浸透的内衫紧贴着后背,带来一阵阵冰凉的黏腻感,与我胸腔内那颗几乎要炸裂的心脏形成残酷的对比。
右手掌心的旧伤,在那极致的惊悸过后,不再是灼痛或麻木,而是变成了一种空洞的悸动,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微弱地搏动,呼应着外界无形的杀机。
他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那张草稿纸上的演算数字。或许他暂时无法完全理解那些数字背后代表的含义,但以“蝰蛇”那种毒蛇般的敏锐和多疑,他绝不会忽视任何一丝异常。他最后那段关于“实施安全审计”的通知,就是最明确的战书和警告。他们已经开始收紧口袋,而我,刚刚在数据深渊的边缘窥见了一线微光,就被守候在黑暗中的猎手发现了踪迹。
保护伞……“内务协调与审计办公室”……那条隐藏在“方舟”系统下的秘密握手信道……这些碎片化的发现,其重要性甚至不亚于“摇篮”本身。这是“狮王”集团赖以生存的根系,是滋养这棵毒瘤的肥沃土壤。斩断它,或许比摧毁“摇篮”更能致命。
但此刻,这致命的发现,也成了悬在我头顶的铡刀。
我强迫自己从椅子上站起来,双腿有些发软。走到角落的饮水机旁,接了一杯冰凉的水,一口气灌下去。冰冷的液体划过喉咙,暂时压制住了翻涌的恐惧和焦躁。我不能乱,绝对不能乱。越是这种时候,越需要冷静。
阿木依旧缩在他的角落里,但眼角的余光似乎在我和门口之间飞快地扫了一下。“蝰蛇”的到来和那番意有所指的话,显然也让这个“助理”感到了不安和疑惑。
“猎隼先生……您没事吧?”他怯生生地开口,声音细微。
我猛地转头,目光锐利地扫向他。那瞬间的眼神或许过于冰冷和充满压迫,阿木吓得猛地一缩脖子,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没事。”我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做好你自己的记录。”
我必须维持“猎隼”的人设——一个因被打扰和质疑而烦躁的技术官。任何一丝软弱或惊慌,都会成为加速我死亡的催化剂。
回到操作台前,我迅速将那张写有演算数字的草稿纸揉成一团,看似随意地丢进了脚边的碎纸机。听着纸张被刀刃绞碎的细微声响,我的心也在一点点下沉。销毁了表面的痕迹,但“蝰蛇”脑中留下的疑影,是无论如何也抹不去的。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如同身处炼狱。一方面,大脑在疯狂运转,分析着“蝰蛇”警告带来的直接影响,评估着自身暴露的风险等级;另一方面,那股不甘和使命感的驱动,又让我无法放弃刚刚找到的线索。
“实时安全审计”……这意味着我之前那种利用元数据分析模式的方法已经行不通了。任何针对特定Ip、特定数据库的重复性、规律性查询,哪怕只是元数据层面的,都可能触发警报。这条技术探查的路径,被彻底封死。
怎么办?放弃吗?坐等“蝰蛇”和“老康”找到确凿证据,或者仅仅是因为怀疑,就将我“清理”掉?
不。绝不能坐以待毙。
技术路径被堵死,那就必须寻找非技术的突破口。杨建国的指令言犹在耳:确认“样本”,摸清“方舟”交互,探查“涅盘”。保护伞的调查,虽然超出了原定指令,但其战略价值无可估量。
我的目光再次落在那部已经自我销毁的加密通讯终端曾经藏匿的位置。与杨建国的直接联系已经中断,短期内无法重建。我现在是真正的孤军奋战。
那么,突破口在哪里?
“内务协调与审计办公室”……这个部门太过神秘,直接接触无异于自投罗网。那个特定的Ip地址,如今肯定处于严密的监控之下。
或许……可以从“人”的角度入手?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野草般在我脑中疯长。技术监控再严密,也总有漏洞。而人,往往是系统中最不稳定的一环。
我开始在脑中飞速检索所有与“内务协调与审计办公室”可能相关的人员信息。这个部门的人很少在基地公开活动,他们像幽灵一样,只在需要的时候出现。我回忆着这几个月来见过的每一张面孔,听过的每一个名字。
一个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那个负责基地日常物资配给和部分后勤调度,总是板着一张脸,眼神阴鸷,名叫“吴吞”的中年男人。据说他资历很老,不隶属于任何战斗或技术部门,行事低调,但连“岩石”手下那些桀骜不驯的武装人员,对他都保持着几分表面的客气。我曾无意中听人提起过,吴吞早年似乎就在“内务”部门待过,后来不知为何调到了后勤。
吴吞……他会是一个潜在的突破口吗?
风险极大。任何试图接触与“内务”相关人员的举动,都可能被解读为打探消息、图谋不轨。尤其是在“蝰蛇”已经对我起疑的当下。
但除此之外,我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坐以待毙是死,冒险一搏,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我需要一个完美的,无法被质疑的借口。
机会出现在第二天上午。基地的中央空调系统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故障,导致我们这片区域的通风不畅,空气闷热潮湿。几个技术员抱怨连连,影响了工作效率。
我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我以“精密电子设备需要恒定温湿度环境,避免因过热导致数据出错或硬件损坏”为由,撰写了一份正式的工作联络单,申请后勤部门尽快派人检修空调系统。这份联络单,我特意抄送给了“岩石”和“账本”办公室(以示程序正规),然后名正言章地提交给了后勤调度。
在联络单的备注里,我加了一句:“为确保检修期间不影响核心数据设备运行,需与我方技术人员协同作业,建议派遣经验丰富、熟悉基地管线布局的人员。”
这是一个小小的钩子。我希望它能钩到吴吞。
等待回复的时间格外漫长。每一分钟都像是在炭火上煎熬。我表面上依旧在“研究”“黑隼”的动向,偶尔还和阿木讨论几句无关痛痒的技术参数,但内心的弦已经绷到了极限。
下午,后勤部门的回复来了。派来的维修人员名单上,果然有“吴吞”的名字!他作为带班负责人,亲自前来。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强迫自己稳定下来。第一步,成了。
半小时后,吴吞带着两个背着工具包的年轻维修工来到了分析室外。他穿着一身灰色的后勤制服,洗得有些发白,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阴鸷表情,眼神扫过分析室内的环境,带着一种审视的味道。
“猎隼先生?”吴吞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没什么起伏,“我们来检修空调管道。”
“辛苦了,吴吞队长。”我站起身,脸上挤出一点技术官特有的、带着些许优越感的客气,“设备都在里面,环境要求比较高,麻烦各位动作轻一点,需要移动任何线缆前,务必先与我确认。”
“规矩我懂。”吴吞淡淡地应了一句,挥挥手,示意手下开始工作。他自己则站在门口,目光看似随意地打量着分析室内的布局,尤其是那几台嗡嗡作响的服务器机柜。
我让阿木去配合维修工,指明具体的空调出风口位置。自己则看似无意地踱步到吴吞附近,靠在了一张闲置的工作台边。
“这鬼天气,空调一坏,里面简直没法待人。”我找了个由头开口,语气带着抱怨,“还是你们后勤好,不用整天闷在这种电子蒸笼里。”
吴吞瞥了我一眼,眼神里没什么情绪:“各有各的难处。你们是动脑子,我们是跑断腿。”
很标准的敷衍回应,滴水不漏。
我笑了笑,仿佛只是随口闲聊:“听说吴吞队长在基地待了很多年了?对这些管道线路肯定比我们熟悉多了。不像我,来了没多久,光是熟悉这些设备就够头疼了。”
我刻意强调了“来了没多久”,将自己放在一个“新人”的位置上,试图降低他的戒心。
吴吞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依旧看着忙碌的手下,语气平淡:“年头是不少了。基地的一砖一瓦,不敢说了如指掌,大概脉络还是清楚的。”
“佩服。”我适时地奉承了一句,然后话锋微转,带着一丝“好奇”,“像我们这种搞技术的,整天就跟数据打交道,基地里很多部门都不太熟悉。听说有个什么‘内务协调办公室’,神神秘秘的,吴吞队长知道吗?他们好像也不怎么管具体事务?”
这是极其冒险的一步!我几乎是在刀尖上试探!
问出的瞬间,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瞬间绷紧,呼吸都屏住了。眼角的余光死死锁定着吴吞的每一个细微反应。
吴吞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那么一瞬。虽然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瞬间眼神的变化,没有逃过我的眼睛——那是一种混合了警惕、惊讶,甚至是一丝……难以言喻的晦暗光芒。
他缓缓转过头,第一次正眼看向我,那双阴鸷的眼睛里,仿佛有冰冷的毒液在流动。
“猎隼先生,”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基地里,有些部门,不知道比知道好。有些事情,不问比问好。”
他的话语像是警告,又像是某种暗示。
我心中凛然,知道不能再深入了。适可而止,才能不引火烧身。
我连忙露出一个“恍然”和“受教”的表情,带着点技术官的“书呆子气”:“哦,明白,明白。是我多嘴了,就是好奇,随口一问。吴吞队长别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