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就在这千钧一发、生死立判的绝境之中,一个极其冒险、疯狂,但或许是唯一能从这必死之局中撕开一道裂口的计划,如同黑暗中迸射出的电光,在我近乎冻结的脑神经网络中瞬间成型!我必须抛出一些真实、具有足够冲击力、但又不会立刻将我置于死地的信息碎片,以此猛烈地转移他的注意力,并将那致命的祸水,引向更遥远、更混沌、更能引发他内心疑虑的方向!
我脸上适时地、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种被逼到悬崖边缘、内心激烈挣扎后,终于下定决心、不惜玉石俱焚的决然表情。我的声音被刻意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共享惊天秘密时才有的、沉重的气音:
“簿记先生……我承认。我确实……在动用一切手段,追查与‘夜莺’相关的线索。”我迎着他那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审视目光,一字一顿地继续说道:“但请您相信,这绝非出于任何个人私情或不可告人的异心,恰恰相反,是为了集团的根本利益与未来的生存空间!”
我刻意在“根本利益”和“生存空间”上加重了语气,观察着他眼中那一闪而逝的细微波动。
“我在深度分析‘隐士’留下的信号残留时,剥离出了一些极其隐晦、但指向性非常明确的痕迹碎片。这些碎片似乎强烈地暗示,‘夜莺’的暴露与其后的‘沉默处理’,并非一次简单的内部清剿失误或外部渗透失败。其背后……很可能牵扯到……集团内部某些更高层面的、我们至今尚未完全洞察的……权力博弈与利益重新分配。”我再次刻意顿住,让“更高层面”和“权力博弈”这几个字眼,在这密闭的空间里发酵。
“甚至……不能排除,这与一直觊觎我们核心利益、试图插手甚至颠覆我们生意模式的……境外某些‘老朋友’的长期战略性渗透有关。”我将“境外”和“战略性渗透”抛出,这是集团核心层最为警惕也最为忌讳的梦魇。“夜莺”传递出的关于“杜鹃”被“技术手段操控意识”的信息,其背后所代表的科技实力与组织严密性,本身就强烈指向了某个远超普通犯罪集团能力的、国家级别或跨国资本支持的黑暗实体。
“我高度怀疑,‘夜莺’可能是在执行某项我们未知的任务时,无意中触碰到了某个被严格保护的……‘禁忌领域’的边界;或者……更可怕的是,他本身,就是某个更深、更黑暗布局中,早已被设定好的……牺牲品与导火索。”我的语气充满了洞察到恐怖真相后的深切忧虑,与一种孤臣孽子般的悲愤,“我冒着被误解的风险,调用所有权限深挖数据,就是想找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实质性证据,弄清楚隐藏在这重重迷雾背后的水,到底有多深,有多浑!以免我们所有人……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被卷入一场根本无法承受的、来自内部或外部的……毁灭性漩涡!”
我将自己彻底塑造成了一个凭借超凡技术嗅觉、敏锐地察觉到集团内部存在巨大隐形危机、并甘冒奇险独自进行调查的“孤胆忠臣”形象。我成功地将“夜莺”案的性质,从简单的“内鬼排查”与“个人忠诚度审查”,强行提升、扭曲到了“内部高层权力倾轧”与“外部战略级势力渗透”的、足以让任何掌权者夜不能寐的更高维度。
“簿记”陷入了更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他缓缓地靠回椅背,那双冰冷的眼睛依旧如同鹰隼般锁定着我,但其中那足以刺穿一切的锐利锋芒,似乎收敛了微不可察的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复杂、难以用言语精确解读的……权衡与估量。他在飞速地计算,计算我这番话语中真实与虚假的比例,计算我这个人此刻所展现出的“价值”与“危险”的平衡点,以及……最重要的是,我抛出的这个关于“更高层面危机”的恐怖可能性,是否真的存在,又与他所知的其他碎片信息能否相互印证。
房间里的时间仿佛被拉长、扭曲,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而煎熬。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在太阳穴血管中奔流冲刷的轰鸣,能感觉到左手腕上“谛听”腕带那无时无刻不在的、如同毒蛇缠绕般的冰冷触感,仿佛它正将我心海的每一丝波澜,都实时传递到某个未知的终端。
“你的‘洞察力’与……‘想象力’,猎隼,又一次超出了我基于常规数据的预测模型。”“簿记”终于缓缓开口,语气恢复了那种令人不安的平淡,但其中似乎混杂进了一丝别的、更加难以捉摸的意味,像是……一种被意外信息触动的审慎,或者说,是一种对潜在威胁源的重新评估。“关于你提出的……存在于集团阴影之中的‘更高层面不确定性’,我会动用我的渠道,进行最高优先级的独立核实。”
他话锋陡然一转,如同冰冷的刀锋落下:“但是,在这一切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之前,基于安全规避原则与风险控制流程,你的Level 9 核心数据链路访问权限,将被立即无限期冻结。你所负责的‘赤道’项目及其相关安全升级工作,即刻起移交由‘扳手’及其技术团队全权接管。你本人,必须留在指定分析室内,配合后续的一切调查问询,未经我本人或‘算盘’系统的直接授权,严禁离开指定区域,严禁进行任何形式的外部数据访问与操作行为。”
他做出了最终的裁决。权限冻结,项目移交,定点软禁。这是预料之中、也是最符合他行事逻辑的惩罚。但比起被当场标记为“叛徒”、直接送入“永久沉默”的流程,这已经是目前残酷博弈下,所能争取到的、近乎奇迹般的喘息之机。
“是。我理解,并接受委员会的一切安排。”我低下头,用顺从的姿态,掩盖住眼底深处翻涌的复杂情绪。
“簿记”站起身,没有再投给我哪怕一瞥,拿起桌上那决定了我暂时命运的晶体板,如同一个完成了收割任务的死神,无声地、没有丝毫留恋地离开了房间。
“咔哒。”
厚重的金属门在他身后合拢,发出一声清脆而冰冷的落锁声。这声音如同最终的盖棺定论,将我独自一人,彻底留在了这间压抑、绝望着、散发着无形血腥气的囚笼之中。
我缓缓地、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骨骼般瘫倒在冰冷的金属椅背上,感觉支撑身体的最后一丝力气都已耗尽。冷汗,如同迟到的潮水,后知后觉地从每一个毛孔中汹涌而出,瞬间浸透了我贴身的衣物,带来一阵阵黏腻而冰凉的寒意。
一场面对面的、赤裸到毫无遮掩的意志与智慧的对决,暂时落下了帷幕。我用一个半真半假的、指向集团内部更高权力斗争与外部致命威胁的、精心编织的烟雾弹,勉强保住了岌岌可危的性命,但也付出了失去所有行动爪牙与基本自由的惨重代价。
“夜莺”用他最后的生命之火换来的、那沉重如山的真相——关于“杜鹃”被“技术操控”的骇人内幕、关于“摇篮”这终极黑暗核心的存在、关于那个关键的流水号物理证据、以及那令人极度不安的“尘埃”清除程序——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灼热的炭火,在我胸腔中疯狂地燃烧、烙烫。我找到了他被残酷“处理”的确切地点(4号厂房),也确认了他牺牲时那工业化、非人化的冰冷方式,更接收并破译了他用灵魂传递出的、指向那更深、更暗核心的最终讯息。
这血腥的、令人窒息的真相,沉重得几乎要压垮我的脊梁。
但现在,我被困住了。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权限,处于几乎毫无死角的严密监控之下,我该如何去追查那个决定性的流水号?如何去揭开“摇篮”那恐怖的面纱?如何去防范那未知的、名为“尘埃”的清除手段?
我抬起自己那依旧传来阵阵隐痛的右手,目光仿佛要穿透这间囚室厚厚的金属墙壁和层层叠叠的电子封锁,绝望而又不甘地,望向那隐藏在缅北无尽雨林深处的、代号“摇篮”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终极黑暗。
真相那浓重的血腥气息,已经扑面而来,呛入肺腑。
而我,却被死死地囚禁在了,这看似安全、实则绝望的,咫尺之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