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渐渐变得沉重:“然而,进展却极其缓慢,甚至可以说是毫无头绪。我们尝试了无数种方法,想要让它稳定下来,却屡屡失败。它就像一匹难以驯服的烈马,温度稍高会炸,震动稍大会炸,甚至有时候安安静静放着,它自己就……就分解冒烟了!那段时间,研究所里小爆炸不断,伤了好几个学子,损失了不少器材。我们唯一的‘进展’,恐怕就是摸清了各种能触发它爆炸的方式……却唯独找不到驯服它的缰绳。”
徐福的声音带着那段艰难岁月留下的挫败感。
扶苏能想象到那种面对宝藏却无从下手的焦灼。
“转机,出现在一次看似偶然的意外之后。” 徐福的语气终于有了一丝起伏,带着柳暗花明的意味。
“那是一个冬日,” 徐福回忆道,“研究所内为了给一些怕冻的试剂保温,生了几个炭盆。一次,负责看管反应釜的学子打了个盹,未能及时添加冷水降温,导致釜内温度骤然升高!当时我们都吓坏了,以为又要迎来一场大爆炸,纷纷找掩体躲避。然而,预想中的爆炸并未发生。等我们战战兢兢地靠近,发现那惊雷液虽然剧烈沸腾,却并未爆炸,只是分解产生了大量浓烟。”
“这次意外让我们意识到,或许……温度的控制是关键?不是低温,而是……一个相对温和且稳定的加热环境?” 徐福眼中闪着光。
“我们开始大胆尝试,不再像以前那样用冷水强行降温,而是改用温水,小心翼翼地维持一个不高不低的恒定温度来进行混合反应。经过无数次失败的摸索,我们终于找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温度区间!虽然过程依旧需要极其小心,但至少,大规模制备时意外爆炸的风险大大降低了!这第一步,我们称之为‘温汤之法’!”
扶苏听着,心中了然,这应该就是类似历史上诺贝尔发现的那个用温水加热硝化甘油混合液,使其安全生产的方法。
他赞许地点点头:“善!于危局中觅得生机,此乃研究者之必备素养。”
“解决了规模化制备的难题,下一个拦路虎便是如何稳定、可靠地引爆它。”徐福继续道,“惊雷液极不稳定,轻微撞击都可能引爆,但这恰恰使得它难以被精确控制。我们需要的是一种方法,能在我们需要的时候,让它爆炸,而不是它自己想炸就炸。”
“我们尝试了用烧红的铁条去触碰,成功率不高且危险;尝试了加大剂量的火药去引燃,往往只是引燃表面,无法引发内部剧烈的整体爆炸。” 徐福皱起眉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困境,“直到有一天,一名叫孟火的学子,他在调试一批新到的、纯度更高的雷酸汞时,不小心将一点点汞液滴落在了旁边一块用于测试的、包裹了薄薄一层惊雷液的石片上。”
徐福的声音带着一丝后怕和兴奋:“当时只听‘啪’一声极其轻微却尖锐的爆响,那点雷酸汞瞬间爆炸,而它旁边的惊雷液,竟也随之被彻底引爆,将那块石片炸得粉碎!威力远超同等重量的火药!”
“这个意外让我们如获至宝!” 徐福激动起来,“我们立刻集中精力研究这雷酸汞,发现它极其敏感,轻微的撞击或摩擦就能爆炸,但其爆炸却能极其有效地引燃甚至引爆其他更‘迟钝’的爆炸物!我们尝试将它封入小小的铜管中,只留一个开口对准惊雷液……”
他用手比划着:“当我们需要引爆时,只需用一根灼热的细铁丝,或者一个小小的撞击装置,去触发铜管内的雷酸汞——我们称之为‘启爆药’,它那微小却剧烈的爆炸,就能瞬间引动旁边更大威力的惊雷液,完成一次完美的、受控的爆炸!我们给这个小铜管起了个名字,叫‘雷枢’!取其如同枢纽,掌控雷霆之意!”
“雷枢……好名字!” 扶苏眼中精光爆射,这他妈就是原始的雷管啊!
有了它,硝化甘油才真正从不可控的危险品,变成了可以用于工程和军事的实用爆炸物!
“然而,问题还未完全解决。” 徐福的语气再次变得沉稳,“即便有了‘温汤之法’和‘雷枢’,惊雷液本身流淌不定的液态,依旧给运输、储存和装填带来了极大的困难和风险。我们一直在寻找一种能吸收它、固化它,却又不会影响其爆炸威力的材料。”
“转折点发生在上个月。” 徐福脸上露出了近乎神圣的光彩,“一次,一名助教在清理实验台时,不小心将一瓶刚刚制好的惊雷液打翻,泼洒在了一堆准备用来过滤杂质的、来自北地的一种多孔白色软土(硅藻土)上。我们当时吓得魂飞魄散,以为又要清理一片狼藉的爆炸现场。然而,奇迹发生了!那流淌的惊雷液迅速被那些白色软土吸收,变成了一种略带黄色的、湿润却不再流动的软泥状固体!它静静地待在那里,没有冒烟,没有分解,我们用木棒去戳,它也只是微微变形!”
“我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徐福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我们小心翼翼地取了一些这种黄色软泥,用‘雷枢’进行引爆测试……成功了!威力虽然比纯液态时略有减弱,但依旧远超黑火药!更重要的是,它变得异常稳定!我们用力摔打,用锤子敲击,它都安然无恙!只有用‘雷枢’才能将其引爆!”
“我们终于找到了驯服‘惊雷液’的最后一把钥匙!” 徐福几乎要老泪纵横,“我们将这种由惊雷液与那白色软土混合而成的、性质稳定、威力巨大的黄色固体炸药,命名为——‘撼地雷’!取其威力足以撼动大地之意!”
“温汤之法解决了生产难题,‘雷枢’解决了精准引爆难题,而这‘硅藻土’则解决了储存运输和使用的终极安全难题!” 徐福总结道,脸上充满了自豪与成就感,“陛下,惊雷液……不,是‘撼地雷’项目,历经无数失败、意外与艰辛,今日,臣可以斗胆向陛下禀报,此物……已初步可为帝国所用了!”
说话间,众人也已换装完毕。
扶苏戴着口罩,身着白色紧身研究服,虽然造型与平日帝王威严迥异,却别有一种专注于事业的独特气度。
他听着徐福这跌宕起伏、充满智慧与偶然的研发历程,心中亦是波澜起伏。
他深深知道,徐福口中这轻描淡写的“一次意外”、“偶然发现”,背后是无数次失败的积累,是研究者们夜以继日的坚守,是面对危险时依然前行的勇气,更是那灵光一闪的宝贵顿悟。
科技的进步,从来都不是一蹴而就,正是在这无数的尝试、失败、再尝试中,靠着那一点点积累的智慧与运气,才得以突破。
“好!好!好!” 扶苏连说三个好字,目光灼灼地看着徐福,“徐卿,尔等辛苦了!此三关突破,意义非凡!‘撼地雷’之名,亦甚合其威!走,带朕去看看这已堪使用的‘撼地雷’,朕要亲眼见证,我大秦的又一件神兵利器!”
在徐福的引领下,穿戴整齐的扶苏一行人,终于踏入了惊雷液研究所那神秘而严谨的内部。
一场关于“撼地雷”的演示,即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