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清理工作逐渐接近尾声,那些在挖掘过程中彻底精神失常、疯疯癫癫的月氏人,失去了作为劳动力的价值,反而成了管理的累赘。
项羽对此的处理方式简单而有效,也暗合了他更深层的战略意图。
他下令,将那些彻底疯癫、无法沟通、终日胡言乱语或痴痴傻笑的月氏人,分批逐出营地,“任其自生自灭”。秦军士兵们忠实地执行了命令,他们像驱赶苍蝇一样,将这些神志不清的可怜人朝着西方、南方——西域诸国和大漠的方向撵去。
这些疯子,衣衫褴褛,浑身恶臭,眼神涣散,口中念叨着含糊不清的词语:“雷……好多雷……”
“死了……都死了……”
“红色的天……黑色的雨……”
“秦人……雷神……跑啊……”
他们漫无目的地流浪,如同活动的瘟疫,不可避免地接触到了西域其他国家的边民、商队甚至小股巡逻兵。
起初,人们只当他们是普通的流浪疯子,避之唯恐不及。但渐渐地,从他们支离破碎、反复念叨的词语中,一个模糊而恐怖的故事开始被拼凑出来,并通过口口相传,迅速在西域各国之间蔓延。
“……听说了吗?月氏……月氏好像没了!”
“真的假的?月氏那么强大,怎么说没就没了?”
“是真的!我堂兄的商队从东面回来,说根本找不到昭武城了!就剩下一大片废墟!他们还碰到几个疯子,说是从昭武逃出来的,整天念叨什么‘万雷轰城’、‘天火焚世’……”
“我也听说了!说是秦人请来了雷神,一口气把昭武城和里面几十万人全劈成了灰!”
“何止啊!我听龟兹的一个商人说,秦军统帅项羽,身高十丈,眼如铜铃,口能喷火,手一挥就是万千雷霆!”
“太可怕了!这哪里是军队,分明是天兵天将下凡来惩罚世人了!”
“以后可千万别招惹秦人……”
流言越传越离谱,越传越恐怖。黑冰台的密探们巧妙地混迹其中,适时地“补充”细节,“纠正”方向,将流言引导向对帝国最有利的方向——极尽夸大秦军的强大和恐怖,将其塑造成不可战胜、不可忤逆的天罚化身。
西域各国从国王到平民,起初大多将这些传闻当作无稽之谈,甚至是一些荒谬的笑话。
天兵天将?万雷轰城?简直比最离奇的神话还要离谱!
然而,随着越来越多的商队和探子从东方带回类似的消息,甚至有人声称远远看到了那片巨大的、仍在冒烟的废墟,以及那些明显受到极度惊吓、精神彻底崩溃的月氏疯子时,笑声渐渐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多的惊疑、不安和难以言喻的恐惧。尤其是那些与月氏接壤或有宿怨的国家,更是感到脊背发凉。他们无法验证流言的全部细节,但月氏的突然“消失”和那些疯子的惨状,却是越来越多证据指向的事实。
只有那些亲身经历了昭武之战的月氏幸存者,无论是废墟中的还是俘虏营中的,只有他们才知道,那些在西域流传的、已经被夸张得如同神话的故事,其背后的真相,远比故事本身更加残酷、更加令人绝望。
就在西域各国被流言搅得人心惶惶之际,遥远的帝都咸阳,未央宫的大殿之上,却因为另一份来自西方的文书,掀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波澜。
这一日朝会,议题繁多。正当各项政务处理接近尾声时,一位身着礼部官袍、面容清癯、以恪守古礼、秉性刚直着称的官员,手持玉笏,出班奏事。
“臣,礼部给事中张珣,有本启奏陛下!”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严肃。
龙椅上的扶苏微微颔首:“准奏。”
张珣深吸一口气,朗声道:“臣近日闻兵部捷报,武威侯项羽,统北路军,西征月氏,斩获颇丰,拓土千里,实乃可喜可贺,足显陛下天威,帝国武运昌隆!”
他先扬后抑,话锋随即一转,语气变得沉痛起来:“然,臣细览战报,其间有数字,触目惊心,令臣寝食难安!战报云:一战而灭月氏军民六十五万余众,更将其数百年王都昭武城夷为平地,鸡犬不留!此等行径,虽曰征战,然杀伐之重,亘古罕有!岂不闻‘上天有好生之德’?岂不闻‘王者之师,伐罪吊民’?”
他的声音逐渐高昂,带着悲天悯人的情绪:“月氏固有罪,然其民何辜?六十五万生灵,一朝尽殁!此岂仁君之所为?岂仁义之师所应为?武威侯项羽,虽战功彪炳,然其手段之酷烈,有伤天和,恐干天怒!长此以往,恐使我大秦背上‘暴虐’之名,令四方蛮夷心生恐惧,拼死相抗,反不利于陛下怀柔远人、经略西域之宏图!”
他最后重重顿首,言辞恳切甚至带着一丝激动:“故,臣冒死进谏!武威侯项羽,功虽高,然过亦显!其屠城灭族之举,有违圣人之教,有损帝国仁德!恳请陛下明察,对武威侯此举予以申饬!以示我大秦非仅凭武力,亦重仁德教化之道!如此,方能真正威德并施,令万邦心服!”
张珣的话音落下,整个大殿顿时陷入一片寂静。不少官员面露惊愕,显然没想到有人会在项羽如此煊赫的战功面前,直接提出弹劾和批评。但也有一部分文官,尤其是儒家出身的官员,微微颔首,显然对张珣的观点有所认同。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龙椅之上的皇帝扶苏身上。
是赏功?还是罚过?帝国对于这场旷世之战的态度,将在皇帝接下来的话语中,一锤定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