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武城那片巨大的、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废墟,成为了大秦北路军新占领土地上最庞大、也最令人压抑的“工地”。
在项羽的严令下,从永固城及周边区域押解而来的近五万名月氏俘虏,被驱赶到了这片他们曾经无比向往、甚至视为圣地的王都故地。
初到时,几乎所有俘虏的脸上都写满了怀疑、不屑,甚至是一丝隐秘的嘲讽。
放眼望去,哪里有什么城市的影子?只有一望无际的、高低起伏的、由各种破碎物堆积而成的垃圾山,空气中弥漫着古怪的焦糊恶臭。
许多俘虏私下交头接耳,言语中充满了对秦军的轻视:
“秦人是在戏耍我们吗?这就是他们说的昭武城?我去年才来过王都,那是何等繁华雄伟!这分明就是一片被雷火劈过的乱石岗!”
“我看呐,定是秦军在王都城下吃了大亏,久攻不下,又怕我们在后方生乱,才想出这等拙劣的计策!想骗我们相信王都已经陷落,好让我们绝望彻底投降,他们就能抽调更多兵力去攻打真正的昭武城!”
“对!定是如此!大家不要上当!说不定很快就能听到大王率军反击的号角了!”
“咱们得找机会联络起来,不能真给秦人卖命!等他们大军调走,看守松懈之时,就是我们反击夺回永固城之时!”
一些原本的部落小头目甚至暗中串联,鼓动情绪,准备伺机发动骚乱或暴动。他们拒绝相信,也无法相信,那座拥有高大城墙、巍峨王宫、繁华街市、驻扎着十数万大军、居住着数十万同胞的月氏心脏,会变成眼前这副模样。
然而,秦军的刀枪和鞭子是无情的。在监工士兵冷酷的呵斥和驱赶下,俘虏们不得不开始进行挖掘和清理工作。
最初的挖掘,更像是一种敷衍。但当铁锹和镐头真正深入那厚厚的灰烬和瓦砾之下时,情况开始变得不同。
有人一铲下去,挖出的不是泥土,而是半截烧焦的、粘连着破碎衣物的手臂;
有人费力搬开一根巨大的焦黑木梁,皿,其样式花纹,分明是王宫贵族所用;
有人清理一片区域时,发现了大量凝结在一起的、色彩斑斓的琉璃碎片——那是只有昭武城最大神庙的穹顶才会使用的昂贵装饰;
更有人挖出了刻有熟悉街道名称的石碑残块、印着昭武城某家着名作坊标记的陶器碎片、甚至是从小佩戴、绝不会认错的亲人饰物的残件……
怀疑,开始如同冰面上的裂痕,迅速蔓延、扩大。
与此同时,他们观察着周围的环境。那巨大无比的废墟范围,与记忆中昭武城的规模隐隐吻合。
远处,那几段依旧顽强刺出地面的、焦黑巨大的王宫承重柱基座,其规模和雕花纹路,绝非普通建筑所能拥有。
更重要的是,他们看到了那些比他们更早来到这里、数量稀少得可怜、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同伴”——那两千多名昭武城最后的幸存者。这些人眼神空洞,动作机械,对周遭的一切毫无反应,偶尔发出的呓语或疯癫的哭笑声中,却会蹦出“王宫”、“东大街”、“神庙爆炸”等零碎的词语,其口音确是昭武本地口音无疑。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证据,所有的细节,都如同冰冷的铁锤,一记又一记,无情地砸碎了俘虏们心中最后的侥幸和幻想。
这里……真的是昭武城!
那堆积如山的瓦砾之下,埋葬的就是他们曾经繁华的王都!
那空气中令人作呕的焦糊味,就是数十万月氏同胞血肉焚化后的气息!
秦军没有撒谎,他们口中那冰冷的数字——“六十余万,与城同烬”——是真的!是血淋淋的、残酷到极致的事实!
“不——!!!”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划破废墟的沉闷。一名正在挖掘的月氏老者,手中捧着一块他亲手从瓦砾中刨出的、刻着自家姓氏的门牌残片,猛地喷出一口鲜血,仰天倒地,眼神瞬间变得和那些幸存者一样空洞,随即又转为疯狂的嘶嚎,彻底疯了。
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崩溃开始接二连三地发生。
有人跪在废墟上,用头疯狂地撞击着地面,直至头破血流;
有人发出失心疯般的尖笑,手舞足蹈,胡言乱语;
更多的人,则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彻底瘫软下去,目光呆滞,泪水无声地滑落他们肮脏的脸颊,然后变得和那些最早的幸存者一样,如同提线木偶,机械地、麻木地继续着挖掘清理的工作,仿佛只有这种无止境的体力劳动,才能暂时麻痹那足以将灵魂撕裂的痛苦和绝望。
反抗的念头?早已烟消云散。在如此绝对、如此恐怖的毁灭力量面前,任何反抗的念头都显得可笑而渺小。他们现在思考的,不再是何去何从,而是……如何在这片埋葬了他们国家和同胞的巨大坟墓边,像蝼蚁一样苟延残喘下去。
项羽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不仅要摧毁敌人的肉体,更要彻底摧毁他们的精神和反抗意志。这些俘虏的崩溃和绝望,就是他战略成功的最好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