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陷入呆滞、不知所措的群臣,扶苏没有再解释。他的心情确实有些沉重,这些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改变。他今日此举,无异于向千年旧俗发起挑战,其阻力可想而知。
但他意已决。
他不再理会众人,转身,自顾自地登上了龙撵,沉声下令:“回宫。”
銮驾启动,仪仗前行。留下的,是一群仍在风中凌乱、内心掀起惊涛骇浪的大秦重臣。他们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比的震惊和茫然。今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过超出他们的认知范围。
回程的路上,气氛明显与来时不同。去时是庄严肃穆,归时却多了几分压抑和沉思。扶苏坐在銮驾内,闭目不语,无人敢打扰。
回到咸阳宫,扶苏并未像往常一样去往书房或后宫,而是径直走向了处理政务的麒麟殿。他屏退了所有内侍宫女,甚至连胥坤和项少龙都被要求守在殿外。
“没有朕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进来。”扶苏的声音带着一丝罕见的疲惫和不容置疑。
沉重的殿门缓缓关闭,将外界的一切喧嚣隔绝在外。偌大的麒麟殿内,只剩下扶苏一人,以及无数记载着帝国律法、政务的文书。
夕阳的光辉透过窗棂,在光滑的金砖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影子,殿内显得有些空旷和寂寥。
扶苏没有坐在案前,而是缓缓踱步。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骊山那宏伟而又沉重的陵墓景象。
“千古一帝……”他低声喃喃,语气复杂,“横扫六合,统一寰宇,书同文,车同轨,功盖三皇,德超五帝……最终,也不过是躺在那样一座巨大的土山里,伴随着无数冰冷的陪葬品和水银江河……”
“即使陵墓修建得再如何固若金汤,如何极尽奢华,又能如何?能挡得住时间的侵蚀吗?能挡得住后世盗墓贼的觊觎吗?甚至……能挡得住王朝更迭、兵燹战火吗?”
一股前所未有的虚无感和紧迫感攫住了他。
他穿越而来,拥有了这至高无上的权力,他推行新政,发展科技,强国富民,得到了万民拥戴,甚至得到了“天降祥瑞”的认可。但他最终又能留下什么?一座简化版的陵墓?一份后世史书上的好评?
不,这些都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他在殿中停下脚步,目光扫过壁上悬挂的巨大帝国疆域图。那上面,大秦的版图已然极其辽阔,但在他看来,还远远不够。北方草原的威胁并未根除,南方广袤的土地尚未深入开发,西域之外还有更广阔的的世界,东海之外更有未知的彼岸……
他的心中渐渐明晰。
他能留下的,不是一个死后的奢华居所,而是一个活着的、强大的、生生不息的华夏文明!
他要做的,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利用他超越时代的认知和手中掌握的帝国权力,厘清环宇,将所有能预见到的、潜在的威胁和竞争对手,尽可能的消除或纳入掌控!北击匈奴,南平百越,西通西域,东探瀛洲……为华夏民族打下一个真正安全、广阔的生存空间!
然后,再用余下的生命,去努力构建一套能够保障这个大帝国尽可能行稳致远的规则!法律、制度、教育、科技、经济……哪怕这些规则在他死后会被后人修改、甚至破坏,但至少他播下了种子,留下了基础,指明了方向。
“个人的不朽,在于族群的延续和强盛。帝王的不朽,在于他所开创的格局和留下的制度。”扶苏的目光越来越亮,心中的沉重感逐渐被一种宏大的使命感和斗志所取代。
“始皇帝陛下,您用武力统一了天下,打下了根基。那么,就让我来尝试着,为这个庞大的帝国注入灵魂,打造筋骨,让它真正能屹立于世,万世不易!”
殿外,胥坤、项少龙以及闻讯赶来的几位重臣,都焦急地守候着。殿内久久没有动静,让他们心中忐忑不安。陛下今日先是经历了祭典的激动和祥瑞的震撼,后又突然颁布了那道惊世骇俗的革除陵制令,现在又将自己独自关在殿内……谁也不知道陛下此刻心境如何。
胥坤几次竖起耳朵贴近殿门,里面却寂静无声,更让他心焦如焚。
直到天色渐暗,宫灯次第亮起,到了该传晚膳的时辰。胥坤实在忍不住了,他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屏着呼吸,轻轻推开了一条门缝。
只见皇帝陛下并未伏案工作,也未颓然枯坐,而是负手立于那巨大的疆域图前,身姿挺拔如松,一动不动,仿佛已凝视了那地图许久许久。
胥坤不敢打扰,但又不得不轻声提醒:“陛下……时辰不早了,该……该用膳了……”
扶苏仿佛从深沉的思考中被唤醒,他缓缓转过身来。殿内昏暗的光线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具体表情,但胥坤却隐约感觉到,陛下似乎和进去时有些不一样了。之前的沉重和疲惫似乎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坚定、甚至带着一丝锐利的光芒。
“传膳吧。”扶苏的声音平静无波,“另外,传朕口谕,明日召开大朝会。朕,有要事要议。”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那张帝国疆域图,眼神锐利如刀。
整顿陵制,只是小节。接下来,他要为这个帝国,谋划真正的万世之基了。而这一切,将从明日的大朝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