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孙通心中一突,连忙道:“臣愚钝,请陛下明示。”
扶苏的身体微微前倾,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弥漫开来:“书同文,只是第一步。朕要的,是全方位、无死角的文化覆盖,是彻底的精神重塑!文字、律法、度量衡、货币、车轨……所有先帝定下的规矩,都要在新地雷厉风行地推行,不容丝毫折扣和变通!强军、酷法,或许可以暂时压服他们的身体,但若要他们从骨子里认为自己是秦人,心甘情愿为帝国纳粮服役,甚至为帝国而战,就需要更彻底的手段。”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冰锥砸在地上:“朕要求礼部,对新征服之地,要做的不是春风化雨,而是——灭其文字!灭其传统!灭其信仰!灭其历史!灭其文化!斩草,必要除根!这不是浸润无声,这是犁庭扫穴,是文化上的绝户计!”
“……”叔孙通彻底呆住了,嘴巴微张,瞳孔收缩,拿着筷子的手僵在半空,后背瞬间被一层冷汗浸透。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番言论,如此酷烈,如此绝决,充满了冰冷的毁灭意味,竟然是从一向以仁厚、睿智、开明着称的陛下口中说出?
这……这比法家的严刑峻法还要可怕百倍!这是要从根源上抹去一个族群的印记!
扶苏无视了他的震惊,继续用那种没有起伏却令人心悸的语调下达指令:“礼部的担子,很重。朕要求,凡帝国新土,三年之内,必须通用秦语、秦字!所有官方文书、民间契约、学堂教育,只准使用秦篆!违者,重罚!五年之内,朕要看到所有异族文字记载的典籍、碑文、祭祀祷文,统统消失!全部焚毁!朕要他们的神庙坍塌,信仰的神只被遗忘,祭祀的仪式失传!他们的历史,只能由我大秦来书写!”
他看着脸色苍白、几乎要喘不过气的叔孙通,语气加重:“另外,你下去后,立刻与刑部尚书冯劫商议。此项国策的推行,需要最严酷的律法作为保障。你转告冯劫,朕要求,刑部需即刻拟定相关律条:凡我大秦子民,无论公卿贵族还是平民黔首,严禁娶异族女子为正妻!亦严禁女子嫁予异族男子!违者,剥夺其秦民身份,贬为奴籍,流放边陲苦寒之地!朕不要看到任何形式的血脉融合被冠以正当名分!朕要他们的文化,在五年内彻底死亡!朕要他们的族裔,在未来的时间长河里,因为无法延续、无法传承,而慢慢地、无声无息地消失殆尽!”
扶苏的眼中闪烁着冷酷而坚定的光芒,那是超越了这个时代认知的决绝:“叔孙卿,你当明白,‘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纵容其文化存续,便是给未来的叛乱、分裂埋下祸根!一时的怀柔,换不来永久的太平,唯有彻底的征服与同化,方能奠定万世之基!在此事上,万不可有丝毫妇人之仁!朕,要的是绝对的文化纯洁和认同!”
叔孙通早已听得魂飞魄散,浑身冰凉。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完全无法理解,陛下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如此极端,如此恐怖!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霸道,这简直是……魔道!他印象中那位温文尔雅、虚心纳谏、推行仁政的年轻帝王,此刻仿佛被一个冷酷无情的上古神魔附体了一般!
他不知道的是,坐在他面前的扶苏,灵魂来自两千年后。那个属于刘铎的灵魂亲眼在书本上见证过历史上无数次因为文化融合不彻底、异族文化反弹而造成的巨大灾难,五胡乱华、安史之乱、蒙古铁骑、满清入关……乃至近代的屈辱史,哪一次不是血泪教训?他也深知某些文化体系的排他性、侵略性和顽固性。
更重要的是,他前世学外语的痛苦经历,背单词、抠语法,那种对另一种语言体系的深刻厌恶和无力感,让他无比坚定地认为,唯有博大精深、包容并蓄却又体系严谨完美的华夏文化,才配成为这片土地的唯一主宰!既然上天给了他重来一次、执掌乾坤的机会,他就绝不允许任何潜在的文化威胁存在!
那些蛮荒的、落后的、充满不确定性的文化,灭了也就灭了!为了华夏文明永绝后患,这点铁血手段,又算得了什么?他甚至觉得,这才是对这片土地上未来生灵的最大仁慈!
御书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角落铜漏滴答作响,如同催命的符咒。叔孙通额上的冷汗汇聚成珠,顺着脸颊滑落,他却不敢抬手去擦。
良久,扶苏似乎收敛了一些那迫人的气势,语气稍缓,但内容依旧冰冷:“朕知道,这些话,你可能一时难以接受。但这是国策,是帝国长治久安的根基所在。礼部,掌教化天下、导人向善之责,但也要执文化征伐、精神肃清之剑!朕要你礼部,立刻以此为目标,制定详尽的方略和步骤,需要多少人,需要多少资源,拟个条陈上来。朕可以让黑冰台全力配合你!另外,钱,户部有的是!人,朕也可以给你调派!朕只要结果!”
叔孙通终于从巨大的震惊和恐惧中找回了一丝力气,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颤抖却不敢有丝毫迟疑:“臣……臣……谨遵圣谕!陛下深谋远虑,为帝国万世计,行此雷霆手段……臣……臣虽愚钝,亦知此乃必然!臣……必竭尽全力,肝脑涂地,推行陛下之意志!”他还能说什么?陛下的决心如此坚定,理由如此“充分”,虽然这让他觉得匪夷所思,但他除了领命,别无选择。他甚至不敢去想象,这套政策推行下去,会在新地掀起怎样的血雨腥风和无声的绝望。
“很好。起来吧。”扶苏对他的反应还算满意,“此事机密,具体方略,仅限你与几位侍郎知晓,暂不外传。待大军克定之地,再颁行天下。”
“臣明白!”叔孙通颤巍巍地站起来,感觉双腿都有些发软。
这时,扶苏似乎才想起面前的膳食,重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蒸鱼,仿佛刚才那番足以让历史改道的冷酷指令只是随口闲聊一般:“用膳吧,菜要凉了。”
叔孙通哪里还有胃口?但陛下亲自赐宴,他又不得不勉强拿起筷子,食不知味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感觉每一粒米都如同沙石般难以下咽。这顿午膳,恐怕是他这辈子吃得最煎熬、最恐惧的一顿。
扶苏倒是吃得很平静。对他来说,这只是布局的一部分,是必须要做的、理所当然的事情。
用膳完毕,内侍撤下食案。叔孙通如蒙大赦,几乎是逃离般地告退离去,他需要立刻回到礼部值房,一个人静一静,消化今天这惊天动地的信息,并开始思考那可怕却必须执行的“文化灭绝”计划该如何着手。
看着叔孙通几乎踉跄而去的背影,扶苏的眼神幽深难测。
胥坤悄步上前,低声禀报:“陛下,叔孙尚书似乎……受了不小的惊吓。”
扶苏淡淡一笑,语气莫测:“非常之事,需行非常之法。现在惊,总比日后哭要好。胥坤,你说是不是?”
胥坤躬身,声音平淡无波:“老奴愚钝,只知陛下所思所想,皆是为了大秦万年之基业,陛下的旨意便是老奴前进的方向!”作为宫中老人,他深知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陛下今日之言,确实石破天惊,但他只需记住,并确保这些话不会从他这里漏出去半分即可。
扶苏点了点头,对这个老宦官的懂事很是满意。他站起身,踱步到殿门口,望着外面明媚的阳光,阳光下的咸阳宫恢弘壮丽,充满了力量感。
“惊蛰雷动……”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这雷,不仅要震动山河,也要涤荡尘埃,更要……焚尽野草!”
文化战争的无声硝烟,即将随着帝国的铁蹄,蔓延至四方。这是一场比刀光剑影更加残酷、影响更为深远的征服。
而麒麟殿内,方才那番冷酷决绝的对话,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虽未激起公开的波澜,却已在知情者心中掀起了难以平息的惊涛骇浪,并将悄然改变未来无数人的命运。帝国的车轮,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彻底碾碎痕迹的方式,轰然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