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立车旁的龙卫立刻领命。不多时,一身玄甲、腰挎长刀、身形魁梧如山的禁军火枪营统领项羽,迈着沉稳的步伐来到金根车旁,隔着车窗,单膝跪地行礼。
“末将项羽,参见陛下!”
他的声音洪亮有力,听不出丝毫异样。但昨夜发生在岱西别苑的战斗,以及今晨悬挂在奉高城门上那些狰狞的首级,无不昭示着六国余孽的覆灭。而他,项羽,恰恰是旧楚项氏最核心的子弟。
扶苏的目光透过垂落的玉珠,落在项羽低垂的头颅和宽阔的肩膀上。“项将军,昨夜之事,你已知晓?”
“末将已知。”项羽的声音依旧沉稳,听不出波澜,“黑冰台已通传全军,叛逆伏诛,大快人心。”
“大快人心?”扶苏的声音带着一丝探究,“那些叛逆,皆以复国为号。为首者,乃项伯,乃尔族叔祖。更有项梁,乃尔亲叔父。”他的话语平淡,却字字千钧,直指项羽心底最深处的那根刺。
项羽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震。他沉默了片刻,猛地抬起头。晨光映照着他刚毅的脸庞,那双重瞳之中,此刻燃烧着的不是仇恨与挣扎,而是一种斩断一切过往的决绝与坚定!
“陛下!”项羽的声音如同金石相击,铿锵有力,在清晨的御道上回荡,“项氏血脉,生养之恩,羽不敢忘!然,项伯、项梁之流,为一己之私,逆天而行,妄图以螳臂阻帝国之车,陷万民于水火!此非复国,实乃祸国!羽,虽出身项氏,然自投身军旅,蒙陛下不弃,授以军职,委以重任!羽之身,羽之心,早已归属大秦!归属陛下!”
他顿了顿,目光更加炽烈,带着一种近乎宣誓的虔诚:“旧楚已亡,亡于其腐朽无道!大秦当兴,兴于陛下之圣明仁德!项氏之荣光,不在那早已湮灭的故国,而在陛下开创的煌煌盛世之中!羽,余生所愿,唯有追随陛下鞍前马后,以手中之枪,掌中之刀,为陛下扫清寰宇,开疆拓土!重塑项氏之荣光,必是忠于大秦之项氏荣光!若违此誓,天地共戮!”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没有一丝犹豫,没有半分虚饰。这是经历了内心剧烈挣扎后,最终与过去彻底决裂的宣言!他选择了帝国,选择了扶苏,选择了那条看得见未来的道路。
金根车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扶苏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车窗,穿透了项羽的甲胄,直视着他那颗激烈跳动的心脏。他能感受到那份决绝背后的痛苦与坚定。
良久,扶苏的声音再次响起,平静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任与力量:
“项将军,起身。”
“谢陛下!”项羽起身,昂然而立。
“朕信你。”扶苏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项羽耳中,“朕说过,大秦,不问出身,只问才能与忠心。楚地项氏之作为,是他们的选择,亦是他们的取死之道。与你项羽,无关。只要你的心,向着大秦,向着这天下万民,那么,大秦的疆场,便是你项氏重塑荣光最广阔的舞台!朕,拭目以待。”
没有多余的安抚,只有最直接的信任和承诺。这比任何宽慰的话语都更有力量。
项羽只觉得一股滚烫的热流涌遍全身,鼻尖竟有些发酸。他猛地抱拳,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却更加坚定:“末将…项羽!此生此世,唯陛下马首是瞻!刀山火海,万死不辞!”
“好。”扶苏的声音透出一丝赞许,“归队吧。泰山封禅在即,朕还要看你的火枪营,展现帝国军威。”
“末将领命!”项羽重重抱拳,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在朝阳下拉得笔直,充满了昂扬的斗志。
扶苏收回目光,重新投向车窗外巍峨的泰山轮廓。项梁、项伯…旧时代的残影,终将被这煌煌大势彻底碾碎。而他麾下的项羽,将成为新时代最锋利的刀锋之一。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楚地云梦泽。
“鬼见愁”峡谷入口,已然化为修罗屠场。
昨夜,当项梁带着他那五十名决死的追随者,如同扑火的飞蛾般冲入峡谷,与项伯、郭枭、魏咎等残存的数十名亡命之徒汇合时,他们点燃了篝火,发出了最后的咆哮,准备依托峡谷天险,做困兽之斗,绽放楚国“最后的焰火”。
然而,他们迎来的,不是想象中的惨烈攻防战。
当第一缕晨曦刺破云梦泽上空的薄雾,照亮峡谷入口时,项梁等人看到的,是峡谷外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以及…那如同黑色潮水般,无声无息地将整个峡谷出口围得水泄不通的军队!
不是预想中需要仰攻的秦军锐士。而是一排排、一列列,沉默如山,肩头稳稳抵着冰冷的新式秦弩的士兵!弩箭密密麻麻,在晨光下闪烁着死亡的幽光,如同钢铁森林。更远处,隐约可见数架狰狞的投石车,遥遥指向峡谷深处。
没有战鼓,没有呐喊。只有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如同实质般的杀意,弥漫在峡谷内外。
峡谷内,那刚刚燃起的、象征“楚魂不灭”的篝火,在这洪流面前,显得如此微弱,如此可笑。项梁、项伯等人脸上的决绝与疯狂,瞬间被一种彻骨的绝望和难以置信所取代。
“不…不可能这么快…”郭枭的声音带着哭腔。
“是…是秦军…”魏咎直接瘫软在地。
项梁死死握着剑柄,指节发白,他看着那沉默的弓弩,看着那硕大的投石车,他们所谓的“最后焰火”,在帝国绝对的力量面前,连一丝火星都溅不起来,就将被无情地、彻底地碾灭成灰烬。
蒙毅的身影出现在阵前,黑色的披风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他面无表情,如同看着一群待宰的牲畜。他缓缓抬起手,没有言语。
下一刻,那代表死亡的铜哨音,凄厉地撕裂了云梦泽清晨的宁静!
“咻!咻咻咻——!!!”
“轰!轰轰轰——!!!”
新式秦弩的齐射轰鸣与投石车的怒吼,再次成为这片土地上唯一的旋律。箭矢的风暴与巨石砸出的炼狱,瞬间吞噬了峡谷入口处所有试图抵抗的身影。项梁试图冲锋的身影,项伯绝望的嘶吼,郭枭的惨叫,魏咎的哀嚎…一切的一切,都在那毁灭性的力量面前,化为乌有。
楚歌,在这一刻,彻底烬灭。
六国最后的余孽也将逐步涤清。
夕阳熔金,将巍峨的泰山镀上一层神圣而壮丽的金辉。
庞大的帝王銮驾,历经十三日的跋涉,终于抵达了位于泰山南麓、依山势而建的庞大行宫群——岱顶行宫。
这里,早已被先期抵达的禁军和工部匠人修葺一新,并进行了最严密的布防。宫墙高耸,岗哨林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一直延伸到半山腰的登山御道起点。无数玄甲锐士如同雕塑般矗立在各自岗位,锋利的戈戟在夕阳下闪烁着寒光,无声地宣示着帝国的威严。
金根车稳稳停在行宫主殿——天贶殿前的巨大广场上。礼乐声庄严响起。
扶苏在李斯、陈平、蒙恬、叔孙通等重臣的簇拥下,步下金根车。他抬头,目光越过巍峨的宫阙,投向那在暮霭中更显雄浑苍茫的泰山主峰。山风猎猎,吹动他玄黑的冕服和垂落的玉旒。
距离九月十五,泰山封禅大典,还有两日。
“臣等恭迎陛下圣驾!陛下万年!大秦万年!”提前在此等候的奉高城官员、行宫属吏、以及驻守将领,在禁军副统领杨端和的带领下,齐刷刷跪倒一片,山呼之声,响彻行宫。
扶苏微微颔首,目光沉静。昨夜的血雨腥风,楚地的最后悲歌,仿佛都已被这巍巍泰山所净化。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带着山野特有的清冽与松柏的芬芳。
帝国的车轮,终于抵达了它宏图伟业中,那个至高无上的节点门前。接下来,便是告祭天地,昭示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