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需要听到最真实的声音,看到最无伪的惨状。
而这些,绝不会出现在官府的卷宗里,更不会从那些被收买或被恐吓的“百姓”口中说出。
唯一的办法,就是深入到那些真正流离失所、被王长庚之流驱逐出家园的佃户之中。
只有他们,才掌握着最直接、最惨烈的证据。
一个大胆至极的计划,在他心中迅速成形。
“咚、咚、咚。”
就在此时,房门被轻轻敲响。
蒙毅眼神一凝,沉声道:“进来。”
门被推开,进来的却不是他的随从,而是一个满脸堆笑的县寺小吏,手中还捧着一个沉甸甸的锦盒。
“拜见蒙上卿。”那小吏躬身行礼,谄媚地笑道,“杨县令听闻上卿大人连日劳顿,忧心忡忡,特命小吏送来一些本地的薄礼,为您安神,还望上卿大人务必赏光。”
蒙毅的目光落在那个锦盒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安神?怕是想用金银来堵住他的嘴,腐蚀他的心吧。
“东西放下,人可以滚了。”蒙毅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那小吏笑容一僵,但还是硬着头皮将锦盒放在桌上,陪笑道:“上卿大人,杨县令还有一句话让小的转达。他说,关中水深,风大浪急,有时候,船行得太快,未必是好事。稍稍停一停,看看风景,或许能更安稳些。”
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蒙毅猛地转过身,眼中寒芒爆射,一股久经沙场的凛冽杀气瞬间笼罩了整个房间。
那小吏只觉如坠冰窟,双腿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回去告诉杨慎行。”蒙毅一字一顿,声音仿佛从九幽地狱传来,“这关中的水,再深也深不过大秦的王法!风浪再大,也翻不了陛下这艘定国安邦的巨轮!让他洗干净脖子,等着!”
说罢,他看也不看那锦盒,一脚踹在桌腿上。
“哐当!”
锦盒应声落地,盖子翻开,黄澄澄的金饼和晶莹剔透的珠宝滚了一地,在昏暗的灯光下散发着罪恶的光芒。
“带着你的脏东西,滚!”
小吏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收拾起地上的金银珠宝,狼狈不堪地逃出了房间。
门被重新关上,房间内恢复了死寂。
蒙毅看着紧闭的房门,眼神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加深沉、更加坚定的决心所取代。
今夜的试探,彻底坚定了他刚才的想法。
敌人已经开始出招,他们以为自己稳操胜券,却不知这恰恰暴露了他们的虚弱和恐惧。
他走到屏风后,那里挂着他来时所穿的钦差官服,紫绶金印,威严无比。
但在此时的蒙毅眼中,这身官服却像是一个华丽的囚笼。
他必须“脱掉”它。
他转身回到桌案前,唤来自己最亲信的护卫统领。
“从现在起,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我的房间。”蒙毅低声吩咐道,声音沉稳而有力,“对外就说,我偶感风寒,需要静养,谢绝一切探访。”
护卫统领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躬身应道:“遵命!”
“另外,”蒙毅顿了顿,目光穿透窗户,望向咸阳城外那片无尽的黑暗,“备一套最不起眼的粗布麻衣,还有……给我弄些锅底灰来。”
护卫统领闻言,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
他跟了蒙毅多年,瞬间便明白了自家主上要做什么。
那是要以万金之躯,行九死一生之事!
看着护卫统领惊骇的目光,蒙毅只是平静地摆了摆手,示意他去执行。
夜,更深了。
一场席卷关中的风暴,正在这间小小的驿站房间内悄然酝酿。
明日天亮之时,钦差大臣蒙毅,将在这间驿站里“抱恙静养”。
而一个无人知晓的“蒙毅”,将会出现在最需要他的地方,用自己的双眼,亲自去丈量这片土地上罪恶的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