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华夏镇的打谷场上就支起了五张长桌,桌面铺着糙纸,用镇石压住四角。二十个穿灰布短褂的统计员正低头装订簿册,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混着远处工坊传来的打铁声,像一支格外实在的晨曲。
“都记好了,”负责统筹的老账房陈先生敲了敲手里的铜铃,“一户一簿,按区域走:东头窑区从李铁匠家开始,西坡棚屋先查张寡妇那片,河边的船户跟紧点,别让他们趁涨潮跑了。”他把盖着朱砂印的“户籍清册”四个字亮给众人看,“这册子上的每笔账,都要经得起查,出了错,咱这张老脸可不够赔。”
统计员里年纪最小的阿竹捏着炭笔的手直冒汗。他昨儿刚从学堂结业,袖口还沾着墨渍,怀里揣着陈先生给的“查户口诀”:“问清三代亲,记准田宅丁,漏了孩童要补登,鳏寡孤独标红签。”
东头窑区:李铁匠家的难题
李铁匠的铁匠铺兼作住所,门口的铁砧上还凝着暗红的铁渣。阿竹刚迈进门槛,就被飞溅的火星烫了手背。“小娃娃来查户口?”李铁匠抡着大锤,铁花在他黧黑的脸上炸开,“我家就我跟俺媳妇,还有个学徒狗剩,算不?”
阿竹赶紧翻开簿册:“学徒算的,请问狗剩师傅……哦不,狗剩多大?籍贯在哪?”
“他?”李铁匠把烧红的铁坯往水里一浸,“三年前捡的流浪娃,那时才八岁,如今怕是十一了?籍贯……鬼知道哪来的。”
阿竹笔尖顿住:“这……得标‘籍贯不明’?”
“标啥都行,”铁匠婆娘端来粗瓷碗,“但得算俺家一口,冬天还指望他烧火呢。”她指了指墙角缩着的少年,那孩子正用铁钳夹着柴禾往炉里送,袖口磨出了破洞。
阿竹咬咬牙,在“关系”一栏写“学徒,视同家人”,又在备注里画了个小铁砧——那是陈先生教的暗号,代表“需后续补查籍贯”。
西坡棚屋:张寡妇的拉扯
西坡的棚屋像搭在地上的破草帽,张寡妇正蹲在泥地上翻晒草药。“俺家?”她往屋里努努嘴,“俩娃,大的男娃叫石头,小的女娃叫丫蛋,还有……”她声音低了下去,“还有俺男人,去年矿难,尸首没找着,算死还是算活?”
统计员老周皱起眉。陈先生特意交代过,“失踪满三年可标‘失联’,未满标‘待查’”。他翻开前两年的旧账册——那是用麻线串的纸页,上面记着“张姓,夫,矿上务工,失联半年”。
“满一年未满三年,标‘失联,暂列户籍’,”老周下笔时,张寡妇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能……能算他活着不?娃总问爹啥时候回……”
老周笔尖一颤,在“状态”栏先写了“失联”,又在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太阳——那是他跟陈先生商量好的暗号,代表“家属存疑,需回访”。
河边船户:流动的难题
河水涨了半尺,船户们的木船在岸边摇摇晃晃。统计员老孙踩着跳板晃到王老五的船头,差点滑进水里。“王老五,你这船算‘住所’不?”他低头看簿册,“上月查你在南岸,这月咋漂到北岸了?”
王老五正给桅杆刷桐油:“水往哪流船往哪走,俺们船户,住的就是这船。”他指了指舱里,“大小子跟着货船跑了,算不算俺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