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不可思议的是,每一道新生的纹路,都伴随着远方某一个村落里,一户人家窗前的铜钵,泛起一圈清晰的涟漪!
一道纹路,一声回应。
一个印记,万民共鸣!
赵篾匠终于彻悟!
什么狗屁的“师徒系统”,什么独一无二的“金手指”!
所谓的“医道传承印”,从来就不是涪翁一人独有之物!
它是一种共感!是一种契约!
凡是这天地之间,有一人心中尚存悲悯,有一双手肯为他人施救,便会在冥冥之中,自动凝结出一缕属于这万民医道的共感印记!
这印,不在任何人的丹田气海。
这印,在人间!
“噗通!”
赵篾匠再也支撑不住,双膝重重跪倒在泥水之中,老泪纵横。
他捡起一块被烧剩下的木炭,转过身,在那截焦黑的木梁上,用尽全身力气,以炭代血,一笔一划地写下七个大字。
那字迹歪歪扭扭,却力透木背,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刻进去:
“此地无人,处处是师。”
七个字写完的刹那,天空中那张巨大的光网,轰然下沉!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响,它就那样无声无息地,彻底融入了脚下这片广袤的土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夜,暴雨骤歇。
一轮清冷的明月破云而出,皎洁的月光洒落,照见了涪水两岸匪夷所思的奇景。
只见那十七座村落,家家户户的屋顶之上,无论茅草还是瓦片,都悄然升起一道道微弱却坚韧的银线,笔直地刺向天际。
放眼望去,成千上万的银线汇聚,仿佛有万千无形的巨针,正在以天地为布,以星辰为引,编织一张覆盖了整个中原大地的无形之网!
阿禾盘坐在村口那块大青石上,他的感知如潮水般涌向四面八方。
他“看”到了。
北岭的农妇在油灯下,用一根纳鞋底的缝衣针,小心翼翼地为孩子挑破了背上的火疖子。
东庄的少年,正学着大人的模样,将一把艾草点燃,在屋里熏着,试图赶走侵扰家人的疟疾寒症。
西坡的老猎人,在深山老林里,用随身携带的剥皮刀尖,在那昏迷樵夫的“人中穴”上,狠狠一点!
每一处救治的发生,无论方法是对是错,是精妙还是笨拙,都有一丝纯粹的、温暖的意念,化作涓涓细流,汇入脚下奔腾不息的涪水江流。
他仰望漫天星斗,仿佛在与一个看不见的人对话,喃喃自语:“师父,您曾问,到底是谁在教谁看病?现在,我知道了。”
“是疼,教会了人如何扎针。”
“是心跳,教会了人如何认穴。”
话音刚落,江心那处沉针之地,一个巨大的金色旋涡,缓缓转动了一下。
一串低沉而欣慰的笑声,仿佛顺着水波,轻轻荡漾开来,传遍了整条大江。
千里之外,中原腹地,某座荒村的破庙中。
一个衣衫褴褛的乞儿,从灰烬里刨出半截早已锈蚀的铁丝。
他不懂医,不懂药,只知道自己的同伴捂着肚子,疼得在地上打滚,眼看就要没气了。
他想起昨夜那个奇怪的梦,梦里有好多好多孩子围坐在一起,唱着他听不懂的歌谣,用各种奇怪的东西救人。
他学着梦里的样子,把铁丝在火里烧了烧,又蘸了点瓦罐里的雨水,对着同伴那冰冷的肚脐旁边,他感觉有个地方在微微跳动,便学着梦里一个小孩的动作,用那弯曲的铁丝头,轻轻抵了上去。
片刻之后,那蜷缩的同伴猛地长舒一口气,竟悠悠睁开了眼,虚弱地笑了。
也就在这一刻,涪水江畔的上空,那枚由断针所化、曾凝聚成印的蒙针虚影,再度浮现!
但这一次,它没有凝聚成任何形状。
它只是静静地悬浮了三息,然后,在一片璀璨的金光中,轰然碎裂!
碎作了亿万个微不可察的光点,如同蒲公英的种子,乘着夜风,飘飘洒洒,飞向了中原大地的每一寸角落,每一片有人间疾苦的土地。
江畔,阿禾牵起赵篾匠那只布满老茧的手,指着满天繁星,轻声说:“赵爷爷,您听。”
风过林梢,带来一阵细细簌簌的声响。
那声音,真好像有无数细微的针鸣在交响,如私语,如歌谣,如一个横贯古今的誓言。
“针声,一直都没停。”
那风中的声音,仿佛在一遍遍重复着一句最朴素的叮咛:
“教小孩扎准,别学大人骗人。”
清明过后第七日,涪水两岸晨雾未散,江面上却飘来了第一艘不属于这十七座村落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