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并非来自江风,而是从那断裂的针身深处,丝丝缕缕地渗出,直刺骨髓。
这股污秽之气,阴邪而霸道,带着斩尽杀绝的决意。
它不仅要毁掉这根针,更要抹去承载于其上,师弟周寻用性命点燃的最后一点魂光!
“先生……”阿禾的声音带着哭腔,小手死死攥着涪翁的衣角,那股阴寒让他浑身发抖。
“去,取村东头那块被雷劈过的青石,用你的童子尿浇透,再摘九片向阳的新鲜荷叶来。”涪翁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结了冰的江面,冷静得可怕。
赵篾匠二话不说,转身就朝村里跑去。
片刻之后,一块半人高的青石被几个壮汉合力抬来,上面还残留着被尿液浸润的湿痕,散发着一股独特的燥热之气。
涪翁接过阿禾递来的荷叶,看也不看,直接将那两截断针小心翼翼地摆在青石中央。
他动作轻柔,仿佛对待的不是冰冷的铁器,而是一个濒死的婴儿。
随即,九片荷叶依次覆上,层层叠叠,将断针完全包裹。
“此乃古法‘醒器术’,以童子尿之纯阳,激雷击石之天威,合晨露荷叶之清灵,用以唤醒附着于器物上的执念残识。”涪翁低声对身旁的阿禾解释,更像是在对自己下令,“从今日起,七日之内,你守在此处,心中默念《救治总诀》。赵篾匠,你组织村民,凡是受过我针法恩惠的,每日轮流过来,以手掌隔着荷叶,温养此石。”
“是!”赵篾匠重重点头,眼中是绝对的信赖。
于是,涪水滩头出现了一道奇景。
一口雷击青石,覆着九层荷叶,被置于每日最早迎接晨露的地方。
六岁的阿禾盘坐一旁,闭目默念,神情肃穆。
而赵篾匠则带着张寡妇、樵夫老王、李屠户等十余名村民,排着队,轮流将自己那双或粗糙、或灵巧的手掌,轻轻贴在最上层的荷叶上,用自身最朴素的体温,去烘烤那块冰冷的石头。
他们不懂什么“醒器术”,他们只知道,李先生说这么做能救人,能把那份来自远方的“疼”给暖回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荷叶每日一换,换下来的旧叶都干枯卷曲,仿佛被吸干了所有生机。
直到第七日凌晨,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刺破地平线。
“先生!”阿禾惊呼一声。
只见那最顶上的一片荷叶,竟在瞬间无火自燃,骤然卷曲焦黄,化为一捧飞灰!
涪翁一步上前,拂去灰烬,瞳孔猛然收缩。
那截断针的尾部,原本焦黑的断口处,竟浮现出几缕比发丝还细的血色纹路。
那纹路扭曲盘绕,艰难地拼凑成一个歪斜的字——
涪翁的呼吸陡然一滞。
这不是医案中任何一种病症标记!
这是暗语,是天禄阁校书官之间,用于标注极度危险或禁忌典籍的求救暗语!
他闪电般奔回草庐,从一个尘封的木箱底,抽出一卷用油布紧紧包裹的残破图谱。
摊开来,正是他当年拼死带出的《天禄针图谱》残页!
他的手指在那“囚”字上空虚划,模拟着它的笔顺。
一横、一竖、再一横……每一个转折,都精准地对应着图谱上一个隐秘的坐标。
《灵枢·禁针篇》!
是当年他和师弟周寻为了防止禁术外泄,共同设下的隐秘编码!
片刻之间,八个字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开:
“地下三丈,火池西隅!”
那是天禄阁地库的最深处!
是当年存放所有禁术类医典、被列为最高机密的所在!
更是他亲手封印那部足以逆天改命、却也伤天害理的《逆脉续魂术》的地方!
冷汗,瞬间浸透了涪翁的后背。
若有人被困其中二十年,仍能传出讯息,除非……他动用了那部邪法!
《逆脉续魂术》,需以自身经脉为薪柴,以气血为灯油,每多活一日,便要自焚一段经脉!
那是活生生的炼狱,最终只会将一个完整的医者,烧成一具神识不灭、却形同枯槁的废人!
周寻……我的师弟……你竟然真的用了这一招!
就在这时,赵篾匠气喘吁吁地跑来,他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油纸包,神色凝重。
“先生,您之前闻到的那股香灰味,我想起来了。”他小心翼翼地拆开自家竹床底部的夹层,从里面取出一小撮黑色的粉末,“这是去年修葺村里破庙时,我从主梁上刮下来的百年松脂,里面混了些香灰。村里那个常跑关中商路的李老三说,这是长安那边贵人祭天剩下的,能当药材卖,我就留了点。”
涪翁接过那撮粉末,凑到鼻尖,双目骤然眯成一条危险的细线。
是龙脑檀的香气没错,但里面……果然掺有微量的朱砂与龟甲粉!
这是太医署秘制“定神香”的配方!
专供皇室宗亲祭祀或静修时使用,寻常权贵连闻一闻的资格都没有!
是谁,把宫中禁用的药配,给了一个被囚禁在地底的“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