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针恰好路过,他脚步一顿,目光落在那几片泛着青铜光泽的叶子上,凝视了许久。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将赵篾匠滴血的那个位置,牢牢记在了心底——那里,正是三年前,他亲手埋下天禄阁残简的地方。
血为引,简为根,竟无意中催生了这般变化。
第三日,天降暴雨,黑云压城。
涪水江面浊浪滔天,水位暴涨。
就在村民们担心洪水会冲垮村庄时,更让他们惊恐的事情发生了——那些从江底铜人身上生长出来,逆流而上数百里,如绿色巨龙般的藤蔓,竟然在短短半个时辰内,集体失去了生机,迅速枯萎、断裂,化作一捧捧细沙,沉入了汹涌的河床之中。
“天谴!这是天谴啊!”村民们跪在雨中,面如死灰,以为是神迹消失,灾祸将至。
李青针却独自立于村外的最高坡上,任由狂风暴雨浇打在身上,他仰着头,紧闭双目。
在他的感知中,这并非死亡,而是一种更高层次的“归葬”。
那些由铜人锈液所化的藤蔓,本就是为了引出并中和涪水流域沉积百年的疫毒而生。
如今,它们的使命已经完成,便主动分解,将自身蕴含的灵力与生机,尽数归还给了这片土地与河流。
更让他心神震动的是,随着藤蔓化沙沉底,原本浑浊不堪的河床底部,那些淤泥之上,竟开始浮现出无数若隐若现的纹路。
那纹路,赫然是放大到极致的人体经络图!
它们随着水流的冲刷,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像活物一样,在河底缓缓脉动。
李青针猛地睁开眼,从怀中取出一枚随身携带的扁鹊铜针。
他将铜针悬于水面之上,针尖在暴雨中竟不受丝毫影响。
下一刻,铜针自主旋转起来,最终稳稳地指向了十二个固定的方位。
这十二个方位,不多不少,恰好在涪水两岸,构成了一座天然的“周天回环阵”!
当晚,赵篾匠像是得了什么神奇,他召集了村里十几个半大的少年,按照李青针往日去各家各户布药的路线,沿着河岸,插下了整整七十二根空心的芦管。
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做,只觉得梦里那些甲虫让他心慌,感觉“这地下的气堵住了,得给它开几个口喘喘气”。
这些芦管插入的深度各不相同,有的深达三尺,直通地下暗泉;有的则浅不过寸许,刚刚触及地表湿土。
子时,风雨骤歇。
就在天地间一片死寂的刹那,那七十二根芦管,竟齐齐发出了鸣响。
高低错落,悠扬绵长,仿佛是大地在呼吸歌唱。
这乐声玄奥无比,传入李青针耳中,让他身躯一震——这音调,竟与《九针论》中记载的“应气十二律”丝毫不差!
他盘坐于巨茧之旁,只觉得丹田内的“医道传承印”猛然变得滚烫,一枚崭新的符文在其上缓缓浮现,字迹古朴,意蕴深远——“针废而道生”。
有形的针器已毁,无形的医道却因此而生于天地之间。
如此,又过了四日。
到了第七日的凌晨,天光未亮,万籁俱寂。
那巨大的绿色藤茧,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无声无息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越扩越大,最终整个茧壳如莲花般绽放、枯萎、化作飞灰。
茧壳之内,空空如也。
没有想象中的神物,也没有什么怪物,唯有一团氤氲的青色雾气,约莫三尺来长,凝聚不散,其形如一根虚幻的巨针,静静地悬浮在“针囊丘”的顶端。
雾气之中,偶尔有流光闪动,仔细看去,仿佛是古籍上的文字,又好像是人体周身的经络穴位图,变幻莫测。
赵篾匠第一个赶到,他看着这团神奇的青雾,下意识地便想伸出手去触摸。
“别动!”李青针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凝重。
就在此时,那团青雾忽然动了。
它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缓缓向着西南方向飘移而去。
它在夜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青色弧线,越飞越高,最终停驻在了涪水上游,某处连绵山脊的上空,凝而不散,如同一盏悬于天际的引路明灯。
李青针抬头,望着那团青雾所指引的荒芜山脉,良久,终于迈开了脚步。
这是三年来,他第一次,主动选择离开这个村子。
在他身后,那根早已被藤蔓掏空、只剩下木壳的“木针”,在晨风中缓缓倾斜,却并未倒下,而是以一个奇特的角度,遥遥指向他前行的方向,如同一座沉默而坚定的指路之碑。
李青针沿着青雾的指引,溯江而上,一步步踏入了那片从未有人涉足过的荒岭。
与岸边的硬石不同,他脚下的泥土,异常的松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