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乐声达到完美的刹那,堂中央地坛上摆放的一排骨签,突然齐齐震颤起来。
嗡的一声,其中一根骨签承受不住共鸣之力,猛然爆裂!
一片薄如蝉翼的骨片从中飞出,在空中投射出一片微光,光影之中,一幅山川河流的地图清晰显现,而地图之上,有几处区域正闪烁着不祥的红点。
一名精通舆图的将军失声惊呼:“这……这正是当前全国疫情最严重的几个区域!”
满堂骇然。
柳妻终于缓缓转向那名御史,声音清冷如冰:“你们说我没有证据?这是天下千万人的身体,在用他们最真实的疼痛,替你们看清这世间的病灶。”
阿禾并不知道京城发生的一切。
他正在一座小城的铁匠铺外,看师徒二人打铁。
那老师傅技艺精湛,一锤落下,火星四溅,铿锵有力。
阿禾却看得入了迷,因为他发现,老师傅每抡锤敲击七下,必定会停顿一瞬,调整呼吸。
这看似寻常的节奏,却恰好暗合了医家调理心神的“七情调息律”。
而一旁的徒弟,体力不济,每轮到他换气时,肩颈都会不自觉地起伏,那轨迹,又与“足少阳胆经”的巡行时辰隐隐相应。
一个患有疟疾的少年,每日都会来铺子旁观看打铁,一看就是半天。
阿禾注意到,每当师徒二人的锤声变得密集如雨时,那少年寒战发抖的症状就会明显减轻。
少年自己似乎也发现了,竟开始尝试着模仿那敲击的节奏跺脚,起初还很笨拙,但坚持了十几天,他的病情竟真的渐渐缓和下来。
阿-禾心中了然。
他趁夜色,将几块自己从山中寻来的特殊矿石,混入铁匠铺的铁砧合金之中。
第二天,铁砧的回音变得更加悠长、沉闷,其响度与频率,也更贴合医经中所载的“营卫交泰谱”。
不久之后,一种奇怪的说法在四方流传开来——听城南铁匠铺打铁,能治病。
越来越多的人慕名而来,或坐或卧,静静聆听。
那最刚猛坚硬的铁锤,竟敲开了无数人最柔弱紧锁的命门。
这一夜,阿禾宿在古老的渡口。
月上中天,江面如镜。
他盘膝而坐,水中倒映着他的身影。
忽然,水中的倒影开始扭曲、变化,不再是他的模样,而是一个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渔翁。
那面容,正是早已逝去的涪翁!
影子没有开口,只是在水面下,缓缓做了一个手势:左手虚按心口,右手指着大地。
阿禾心神剧震,这不正是《针经》中早已失传的最后一篇——“地气归元式”吗!
他不敢怠慢,立刻依着影子的姿势而行。
就在他右手指向大地的瞬间,他左手掌心那枚宛如天成的“泥印”,骤然间变得滚烫!
一股磅礴无匹的金色气流从大地深处汹涌而入,沿着他的手臂逆冲而上,穿过四肢百骸,最终自头顶百会穴喷薄而出,化作一道肉眼可见的金色光柱,撕裂夜幕,直贯苍穹!
那一刹那,西境七十二座村寨同时发生了极其轻微的地震。
无数正在沉睡中的人被惊醒,他们茫然地望向窗外,齐齐指向天空,眼中满是震撼与迷茫。
“刚才……是不是有根针,从地上扎进了云里?”
黎明时分,阿禾站在高山之巅,俯瞰着苏醒的大地。
他的世界,已经完全不同了。
在他眼中,小镇的炊烟、官道上的人流、草原上牲畜的迁徙、大地上河水的蜿蜒……世间万物的运动轨迹,都在他的视野中自动连接、交织,最终形成了一张覆盖九州山河的、无与伦比的巨幅经络图。
他能清晰地“看”到哪里瘀滞,哪里通畅,哪里正在发生病变。
他缓缓伸出手,触摸面前的虚空。
指尖传来亿万次细微而真实的跳动——那是大地上千万生灵正在经历的疼痛与渴望,是他们在无意识中的挣扎与自愈。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弯下腰,将双手缓缓地、温柔地插入脚下的泥土之中。
片刻之后,就在他手掌插入的地方,两株翠绿的嫩芽破土而出。
它们的茎干笔直如针,迎着朝阳,顶端还挂着昨夜未干的露水,晶莹剔透,仿佛是这片大地流下的眼泪。
而在那千里之外的议政堂中,柳妻从袖中取出了最后一块完好无损的骨签。
在百官敬畏的注视下,她走到一面刚刚由工部铸造完成的新生铜牌前,轻轻地,将那枚骨签放在了铜牌之上。
风,穿堂而过。
签与牌,轻轻相击。
发出清越一响。
像极了,很多很多年前,某个江边的渔翁,第一次把一根骨针,放进一个懵懂孩子的手里。
而这横贯天地的惊鸿一瞥,并非没有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