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纸禁令随即下达,严禁一切非典籍记载的吟唱、呼喊、拍打等蕴含“节律”的行为。
面对高压,柳妻不抗也不辩。
次日,她召集了所有在她这里登记过的“民疗执火人”,齐聚议政堂前的广场。
她只下了一个命令:所有人闭口静立,不发一言,仅以腹式呼吸,深长吐纳。
数百人静立,广场上一片死寂。
负责监视的御史和卫兵面面相觑,不知她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半个时辰后,诡异的一幕出现了。
广场的空气中,竟开始产生一种极低频率的嗡鸣,仿佛来自地底,又仿佛来自每一个人的胸腔。
那嗡鸣声越来越清晰,最后竟与传说中道家高人修炼时,人体内脏腑共鸣所产生的“胎息律”完全一致!
围观的百姓只觉莫名心安,一股暖意油然而生。
更有十余名久治不愈的失眠者,竟在这嗡鸣声中昏昏欲睡,当场倚着廊柱沉沉睡去。
御史又惊又怒,指着柳妻厉声斥责:“妖术!你们竟敢在议政堂前公行妖术!”
柳妻神色平静,只淡淡反问一句:“风穿过山谷会响,水流过岩石会鸣,难道这也是犯罪么?”
一言既出,满场皆静。
就在议政堂禁令喧嚣的同时,阿禾正独坐于夏夜的河滩。
萤火虫如亿万星辰的碎片,在草丛间聚散飞舞。
他静观良久,双目神光微动,忽然发现某一片区域的虫光并非杂乱无章,它们竟在以一种玄奥的轨迹自动排列,勾勒出的光带,赫然是人体“足太阳膀胱经”的走向!
他循着光带望去,只见轨迹的尽头,一个瘦弱的瘫痪少年正用双臂支撑着身体,日复一日地在河滩上艰难爬行。
正是他旺盛的求生意志所散发出的体温与呼吸,吸引并引导了这些趋光的小虫,在黑暗中绘出了生命的经络图。
阿禾心中感叹,掬起一捧清水洒在少年爬过的泥地上。
水中倒影,那萤火虫组成的光带与天上的星河交相辉映,仿佛一幅完整的经络星图。
就在此刻,他脑海中,涪翁那缕即将消散的残念,最后一次轻声响起:“昔年我总惧灯火熄灭,传承断绝,却不知……最暗之处,自有微光成阵。”
话音落,残念散。阿禾却觉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涌上心头。
他缓步走入附近的山涧,褪去衣衫,任由清凉的溪水冲刷身体。
忽然,他感觉背脊上那枚“泥印”传来一阵奇异的刺痒。
他下意识地回望,竟看到一幕令他心神剧震的景象——一枚半透明、如同蚕丝的物事,正从他皮肤下的“泥印”中缓缓伸出,如植物的根须般,向水中探去。
他没有惊慌,反而沉下心神,静静感受着这变化。
片刻后,那丝线的末端轻巧地连接上游漂来的一片落叶。
当落叶随水流微微颤动,他体内的相应经络,竟也随之产生了同步的微震。
紧接着,又一根更细的丝线从泥印中伸出,缠上了岸边石缝中的一丛青苔。
他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那青苔孢子即将飘散的方向,并由此推断出下游某个村落何时可能会爆发时疫。
他终于明白了。
“泥印”不再仅仅是接收涪翁记忆的容器,它活了过来,成了他向外播散感知、与天地万物建立连接的源头!
千里之外的议政堂密室中,柳妻正轻抚着那枚新生的骨签。
她惊异地发现,骨签的质地已然改变,不再是冰冷的死物,而是像活体组织一般,在指尖下微微搏动。
它不再记录过去,它在……预感未来。
山涧中,阿禾缓缓起身,周身水汽氤氲。
那探出的根须已缩回体内,但他整个人的感知却被永久地改变了。
他能听到风的脉搏,能看到水的流势,能感觉到草木的生长与凋零。
他的世界,变成了一张由无数生命脉络交织而成的巨网。
就在他抬脚准备离开时,脚步却猛地一顿。
在这张包罗万象的感知巨网中,他突然捕捉到了一股微弱却又无比顽固的滞涩感,就在不远处的山路下。
那感觉,就像是一条活生生的经脉,被什么东西强行扭曲、打断,正在发出无声而痛苦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