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以为阿禾要上前施针,可他却没有。
他只是远远地走到对应人体头顶“百会”的那个泥穴之上,盘膝而坐,闭上了双眼。
他没有用针,甚至没有靠近。
他只是凝神静气,在自己的脑海中,以心念为引,以神意为针,一遍又一遍地模拟着专克癫狂之症的“镇心三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众人焦急万分之时,那疯狂撞墙的少年,动作猛地一滞。
他停止了嘶吼,停止了撞击,只是怔怔地抬起头,望着空无一物的天空,口中喃喃自语:“有人……有人在我脑子里……轻轻说了一句‘睡吧’。”
话音刚落,他眼中的血红迅速褪去,身体一软,竟就地安然卧倒,沉沉睡去。
这一睡,便是七天七夜,期间癫疾再未发作。
柳妻立刻上前为少年诊脉,片刻后,她带着满脸的不可思议找到了阿禾:“他的‘神门’、‘心俞’诸穴,出现了自主调节的迹象。不是外力引导,更非针石所为……就好像,是他的心,被一根无形的‘心针’给安抚了。”
心语传针,不言而喻。
阿禾看着自己的双手,第一次对自己所掌握的医术,产生了深深的敬畏与……恐惧。
改变,仍在继续。
村里的老匠人,患了多年的“历节风”,也就是痛风。
每逢阴雨天,关节便如万蚁噬咬,痛不可支。
可今年开春以来,阴雨连绵不绝,他却发现,自己非但没有疼痛,反而感觉浑身舒坦。
一日,他正在打磨木料,忽觉手足关节处微微发热,仿佛有一股看不见的细流,正在关节的阻滞处缓缓穿行、疏通。
那感觉舒服得让他忍不住呻吟出声。
他心中大奇,连忙翻出家里那本祖传的《诊脉法》古籍,仔细对照自己体内那股暖流的运行路径。
不看不知道,一看之下,他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书“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那暖流所经过的路径,赫然是医书中所记载的“手足三阳”经的精准走线!
老匠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朝着村子的方向不住叩首,嘴唇哆嗦着,老泪纵横:“我没学过医啊……我没学过……可是我的骨头,我的骨头会自己给自己扎针了!”
一件件,一桩桩,匪夷所思的事情接连发生。
从无声的天雷,到记忆血脉,从大地学针,到心念治病,再到如今的旧疾自愈……整个村子,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而活着的生命体,正在进行着一场匪夷所思的自我进化。
而阿禾,就是这场进化的核心。
深夜,江水滔滔。
阿禾独自一人坐在一块凸出江面的巨石上,他将掌心紧紧贴在冰冷的石面上,试图感知这片土地更深层的脉动。
然而,就在他的心神沉入地脉的一瞬间,他的十指猛地剧震起来!
不对!不是地动!
那震动,来自于他自己的身体内部!
他体内的每一条经络,每一处穴位,都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自发跳动起来,其势之烈,如万针齐鸣,如江河奔涌!
他猛地抬头,望向江对岸的村子。
夜色深沉,可他却清晰地“看”到,村里家家户户的窗内,都透出朦胧的人影。
那些人影,无一例外,全都保持着静坐的姿势。
更诡异的是,在每一个静坐人影的头顶,都有一点微弱的光芒隐约浮现。
成百上千个光点,汇聚在一起,在夜空中连成一片,如同一条璀璨的星河,正缓缓倒灌入这片土地。
他猛然醒悟。
今夜,无人施针,无人引导。
可全村上百人,竟在同一个时刻,不约而同地运转起了他曾教过的“意引法”!
他们自己甚至都不知道,这完全是出于身体的本能,是刻在骨血里的冲动!
他们,在用自己的身体,与这片正在“学针”的大地,同呼吸,共命运。
究竟,是谁在持针?
阿禾看着那片星河,看着那百心同鸣的景象,喉咙干涩,低声问出了那个盘旋在心底许久的问题。
“是你们……在用针吗?”
无人应答。
江风依旧,万籁俱寂。
但他的心,忽然,轻轻,跳了一下。
就像被一根无形无质,却又无比真实的针,从最深处,悄无声息地,扎穿了。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映在江水中的倒影。
天空中,不知何时已经聚满了浓重的乌云,黑压压地,仿佛要将整个天空都吞噬掉。
风停了,空气变得黏稠而压抑,仿佛凝固了一般。
山林间的虫鸣鸟叫,在这一刻诡异地全部消失。
万物,都在屏息。
似乎在等待着,那即将从九天之上,落下的第一根针。